风声凛冽,刮过布尔罕山下临时搭建的汗帐,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无数亡魂在呜咽。多吉坚赞的葬礼草草结束,他的贴身弟子桑吉嘉措,一个眉宇间尚存青涩却眼神沉静的年轻喇嘛,独自跪在师父坐化的那块冰冷祭坛石旁。师父临终前枯槁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僧袍,气息微弱却字字如铁钉凿入他骨髓:
“桑吉……佛……佛在,魂不散……护住它……护住这道脉……修持……金刚怒目心法……莫忘……莫忘……”
桑吉嘉措抬起头,望向祭坛上那尊阎魔德迦金佛。师父以生命为祭品,强行扭转了它的性质,那些灰黑色的污痕此刻凝固成一种冰冷、肃杀、如同玄铁锻造的符文脉络,覆盖在佛身之上。它不再是昔日慈悲祥和的王朝象征,而是一尊沉眠的、染血的降魔金刚杵,散发着守护与毁灭交织的凛冽气息,默默俯视着这片祖先发源、如今却成了流亡坟墓的苍凉土地。师父的血,早已被漠北干燥的狂风吹散在砾石之间,只留下这片沉重的寂静和这尊沉默的佛。
师父的嘱托,是压在桑吉嘉措心头的圣山。然而,现实却是无边无际的绝望泥沼。汗帐之内,乌力罕皇帝彻底垮了。自踏入这苦寒之地,他那点被多吉坚赞强行点燃的求生之火便迅速熄灭。他蜷缩在厚厚的狐裘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华丽的毡毯,对跪满一地的王公贵族视若无睹。巴特尔将军的奏报,关于残兵收拢、部落归附、粮草匮乏、明军游骑袭扰……这些声音传到他耳中,只换来更深的瑟缩和更长时间的沉默。大元,这个曾经横跨欧亚的巨人,在中原的躯干已被斩断,如今退回这漠北苦寒之地,只剩下苟延残喘的神经末梢还在绝望地抽搐。
“陛下!各部人心惶惶,牲畜冻毙无数,若再无决断……” 老臣苏赫须发皆白,跪在冰冷的地毡上,声音嘶哑悲怆。
“决断?呵……” 乌力罕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嗤笑,翻了个身,将狐裘拉过头顶,“朕累了……都退下吧……让朕清静清静……” 声音含糊,带着浓重的厌世。
朝堂之上,佛教的荣光随着大都的陷落和多吉坚赞的圆寂急速黯淡。那些曾经显赫的萨迦派、噶举派高僧,失去了中原庞大的寺院田产供养,又无国师威望镇慑,地位一落千丈。质疑和怨怼如同地底的暗流,在残存的贵族中悄然涌动。
“多吉法王拼了性命,金佛也请回来了,可结果呢?还不是被赶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挨冻受饿?”
“那金佛如今这副鬼样子,黑黢黢的,看着就晦气!还能有什么法力?”
“佛祖……怕是已经舍弃我们黄金家族了……”
流言蜚语,如同草原上带毒的荆棘,无声地蔓延,刺伤着桑吉嘉措的心,也动摇着这流亡朝廷最后一点虚幻的凝聚力。他每日除了必要的诵经功课,便是守在金佛所在的临时佛堂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他谨记师父遗命,日夜修持那艰深晦涩、充满忿怒破灭之意的“金刚怒目心法”。每一次入定,意识沉入那片狂暴的精神领域,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耳边是万千魔障的嘶吼,眼前是尸山血海的幻象。这心法绝非寻常慈悲禅定,它要求修行者直面最深重的恐惧与毁灭,于极致的忿怒中淬炼出斩断一切虚妄的智慧锋芒。桑杰嘉措常常在入定后大汗淋漓,甚至口鼻溢血,但他咬紧牙关,从未间断。他能感觉到,每当自己修持心法时,祭坛上那尊暗金符文流转的金佛,便会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清晰的共鸣,如同冰冷的脉搏,提醒着他守护的责任。
就在这死水般的绝望中,一股带着异域甜香的浊流,悄然注入了汗庭。
一日,乌力罕最宠爱的也速皇后,带着一种神秘而兴奋的神情,领着一个身形高大、披着绛红色奇异僧袍的僧人来到皇帝榻前。这僧人皮肤白皙,深目高鼻,并非蒙古或藏地样貌,自称“巴勒藏”,来自遥远的“西天佛国”,身怀无上密法。
“陛下,” 也速皇后声音带着蛊惑的颤音,美目流转,“这位巴勒藏大师,乃真正得道高人。妾身亲见大师施展神通,能驱寒辟邪,更能……更能使人返老还童,精力无穷!陛下龙体欠安,何不让大师为您祈福祛病?”
乌力罕从狐裘里勉强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巴勒藏。这僧人嘴角含笑,眼神却带着一种洞察世情般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他单手立掌,微微一躬,吐字带着奇特的卷舌音:“尊贵的陛下,贫僧所修,乃‘大欢喜秘密禅定’,亦名‘大喜乐’。此乃无上瑜伽密法,以男女阴阳和合为舟筏,直渡烦恼苦海,得证无上菩提,更能固本培元,令君王龙精虎猛,寿与天齐!”
“大欢喜……大喜乐……” 乌力罕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死水般的眼中,竟缓缓泛起一丝病态的光亮。他早已厌倦了这无休止的寒冷、恐惧和失败。巴勒藏描绘的“龙精虎猛”、“返老还童”、“无上菩提”,如同一剂强效的迷幻药,精准地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对衰老无能的恐惧,对享乐放纵的怀念,以及对现实彻底的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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