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像一层鎏金,漫过海坛岛的黛瓦白墙,将青石板巷铺得暖融融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穿过巷弄,吹动老榕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晚晴微肿的脚边。她扶着斑驳的木门框,慢慢挪到院中的老榕树下,宽大的粗布衣裳被圆滚滚的孕肚撑得紧绷,每走一步都要扶着腰,动作迟缓得像风中摇曳的芦苇。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她抬手用袖口轻轻抹了抹,望着巷口潮水般漫来的霞光,眼底泛起一层浅浅的雾——守业跟着游击队转移已经三个月了,只捎来过一封字迹潦草的报平安短信,字里行间全是牵挂,却连归期都没敢提。
“晚晴妹子!慢着点,可别摔着!”隔壁的张婶提着竹篮快步走来,篮沿挂着的蓝布巾随风晃悠,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哒哒”作响。她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近前,一把稳稳扶住晚晴的胳膊,掌心的老茧带着温热的触感,力道既稳又轻,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瓶:“刚蒸好的红薯,在灶上焐着呢,甜糯得很,你怀着娃,得多吃点补力气。”说着,小心翼翼地将她搀到树下的竹椅上,还顺手从篮里掏出块干净的布巾,垫在她腰后:“这样坐着舒坦些,别累着腰。”
晚晴顺势坐下,腰背抵住软乎乎的布巾,瞬间松了口气,感激地抬眼笑了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温软:“张婶,又麻烦你了,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和乡亲们照拂,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咋过。”她伸手接过温热的红薯,指尖触到滚烫的外皮,下意识缩了缩手,又赶紧攥住,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却又忍不住想起守业在时,总会把红薯剥得干干净净,吹凉了才递到她手里,还会笑着说“慢点吃,别烫着”。
“说啥麻烦话!”张婶在她身边的小凳上坐下,伸手轻轻抚了抚晚晴的孕肚,动作轻柔得像抚摸初生的嫩芽,脸上满是疼惜,“守业是为了咱们海坛岛打仗,是保护咱们的英雄,他的媳妇就是咱们大家的亲人。你一个人怀着娃,孤孤单单的,我们搭把手是应该的。”她顿了顿,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前儿个我还跟你叔说,等娃生下来,我来帮你带,你只管安心坐月子。”
正说着,巷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婆婆挎着一篮新鲜的海鱼走来,花白的头发用蓝布帕包着,在阳光下泛着银辉,佝偻的身影在石板路上慢慢挪动。“晚晴啊,快看看我给你带啥来了!”李婆婆走到近前,把沉甸甸的鱼篮往石桌上一放,掀开盖在上面的湿布,几条银光闪闪的带鱼露了出来,还带着海水的腥气,“刚从码头买的,早上刚捕捞上来的,鲜着呢!”她拉过晚晴的手,放在自己粗糙的掌心搓了搓,“让张婶给你炖个鱼汤,白白嫩嫩的,补补身子,将来生个壮实的娃娃,像守业一样英气。”
晚晴连忙想站起身道谢,却被李婆婆一把按住肩膀:“快坐着别动!你现在可是咱们巷子里的重点保护对象,可不能随便动弹。”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晚晴的脸色,眉头微微蹙起:“你这脸色还是有点白,是不是没睡好?这几天有没有不舒服?肚子痛不痛、发不发紧?要是有啥动静,可千万别瞒着,三更半夜也得喊我们,知道不?”
晚晴摇摇头,眼眶却有些发热,鼻尖微微发酸:“都挺好的,张婶天天给我做营养餐,李婆婆你又总给我送鱼送蛋,宝宝也乖,就是夜里偶尔会抽筋,疼得我睡不着。”她垂着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红薯皮,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就是……有点想守业了,想听听他的声音,想让他也摸摸宝宝。”
张婶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力道轻柔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傻妹子,守业心里比你还惦记着呢!他在前线打仗,说不定闲下来就琢磨着你和宝宝呢。等打跑了小鬼子,他肯定第一时间飞奔回来陪你,到时候一家三口团圆,多好。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你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让他在前线安心打仗,不用分心。”
说话间,巷口又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几个邻家的姑娘提着自家的东西赶来。扎着麻花辫的阿梅跑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个小布包,脸蛋红扑扑的:“晚晴姐!这是我娘给娃娃做的虎头鞋,软和得很,你看看合不合心意!”她把布包递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双绣着虎头的小布鞋露了出来,针脚细密,虎头栩栩如生。
“还有我的!”旁边的阿娟举起手里的红枣篮,“这是我奶奶晒的红枣,补血的,你每天吃几颗,对身体好。”另一个姑娘提着一小罐蜂蜜,笑着说:“我娘说蜂蜜能润嗓子,还能安神,你夜里睡不着就冲点喝。”
晚晴接过小布鞋,指尖摩挲着细密的针脚,感受着布料的柔软,心中暖流涌动,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张婶眼角的皱纹、李婆婆慈祥的笑容、阿梅羞涩的模样,还有平日里默默帮她挑水劈柴的王大叔、给她送草药的陈郎中,心中满是感激。自从守业走后,若不是这些邻里乡亲的照料,她一个孕妇,真不知道该如何熬过这艰难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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