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陈县不过半日,繁华(哪怕是畸形的繁华)与喧嚣便迅速被一种死寂的荒凉所取代。道路愈发崎岖难行,车辙印混乱交错,大多深陷于泥泞之中,显见此前曾有大量人马车辆经过,绝非寻常农事往来。路旁偶尔可见倒毙的牲口骨架,皮肉早已被啃噬干净,只余白森森的骨头暴露在阴霾的天空下,乌鸦聒噪着落在上面,用喙啄着骨缝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混杂着泥泞、草木灰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尸臭。瘦猴的脸色越来越白,不住地干呕。狗子则紧张地握紧了武器,眼睛像贼一样四处乱瞟,总觉得两旁枯寂的树林和荒草丛中藏着无数眼睛。
大牛的神情最为沉重,他黝黑的脸庞上肌肉紧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眼神里充满了物伤其类的悲悯和越来越浓的不安。他熟悉土地,熟悉农事,眼前的景象让他感到阵阵心悸。
“这地…废了。”大牛声音沙哑,指着路旁大片大片抛荒的田地。野草长得比人还高,但却是一种病态的枯黄,而非生机勃勃的绿意。田埂坍塌,灌溉的水渠早已干涸断裂,露出底下的硬土。
默夫沉默地点点头。他看到的比大牛更多。那些荒田里,并非完全没有耕作过的痕迹,但大多潦草而敷衍,像是主人早已失去了精耕细作的耐心和希望,只是象征性地撒下种子,然后听天由命。而更多的土地,则彻底沦为了荒野。
“不是说…张楚王来了,分田地,免徭役吗?”瘦猴喘着气,小声嘀咕,语气里带着困惑和一丝被欺骗的委屈。起义军初起时的口号,他们这些底层士卒也曾深信不疑,甚至为之流血拼命。
狗子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分田地?哼,地是分了,可税呢?粮呢?当兵的要吃,大王要享福,那些新贵老爷要盖房子养女人!哪一样不是从骨头里榨油?分到手的地,种不出够交的粮,还不如荒着!”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戳破了最后一点幻想。沉默再次降临,只剩下几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越靠近东乡里,景象越是凄惨。途经几个小村落,大多十室九空。茅草屋顶坍塌,土坯墙壁倾颓,院子里杂草丛生,灶膛冰冷,毫无烟火气。偶尔有一两间破屋里似乎还有人迹,但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唯一的一点动静也立刻消失了,门缝和窗隙后面,是死一般的寂静和难以言喻的恐惧。
“人都去哪了?”瘦猴颤声问。
“死了,跑了,或者……”大牛没有说下去,只是目光投向远处隐约可见的、一片低矮破败的窝棚区。那里或许聚集着最后无处可去的人。
终于,东乡里的轮廓出现在眼前。那与其说是一个乡里,不如说是一片巨大的、弥漫着绝望气息的难民聚集地。没有像样的里墙,只有一些歪歪扭扭的篱笆和坍塌的土垣。几十间低矮破败的茅草棚和土坯房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许多已经半塌。村口象征社神的树木早已枯死,枝桠像绝望的鬼爪般伸向天空。
一股更浓重的恶臭扑面而来,那是粪便、垃圾、疾病和死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几个面黄肌瘦、肚皮鼓胀的孩子赤着脚在泥地里玩耍,看到他们这一队持械的士兵,顿时像受惊的兔子般尖叫着四散逃窜,躲进破屋或柴堆后面,只露出一双双因极度饥饿而显得异常大、却毫无神采的眼睛。
几个老人蜷缩在向阳的墙根下,如同风干的雕像,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对世间的一切失去了感知。他们的皮肤紧贴着骨头,如同一层皱巴巴的牛皮纸包裹着骨架。
村子里几乎看不到壮年男子,只有一些妇女,同样瘦骨嶙峋,眼神里混合着麻木、恐惧和一丝母兽般的警惕。她们身上破烂的衣物勉强遮体,很多人怀里还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那婴儿的哭声微弱得像小猫一样。
默夫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之前所有的侥幸心理——或许能征到一些粮食,或许能勉强完成任务——在看到这片“赤地千里”的景象后,彻底粉碎了。这里别说粮食,连一点活人气都快要被榨干了。
王麻子给的那么高的征粮额度,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残忍的笑话。
“这…这怎么征粮?”瘦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耗子来了都得含着眼泪走!”
狗子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棘手和懊丧的神情,他原先那套“挖地三尺”的狠话,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地皮都快被刮没了,还能挖出什么?
大牛死死咬着牙,眼圈有些发红。眼前的景象,就是他家乡可能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未来。
默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示意队伍停在村口,不要贸然进去引起更大的恐慌。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让他肺部一阵不适。
“老人家,”默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走向一个墙根下的老人,“我们是张楚王麾下的军士,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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