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宦官彻底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陈默,那目光仿佛要钻透他的颅骨,直接读取他脑中的思想。囚室里只剩下陈默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和自己那如鼓点般敲击在耳膜上的心跳。
时间再次变得粘稠而缓慢。
陈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还是不行?自己表演得过度了?还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老宦官的脸上,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浮现出一种表情。
那不是杀意,也不是信任。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怜悯、讥诮、无奈、以及一种深深疲惫的……诡异笑容。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牵动了脸上干枯的皮肤,形成几道深刻的、扭曲的纹路。在惨淡的星光下,这个笑容没有一丝暖意,反而显得无比阴森和恐怖。
捂在陈默嘴上的手,终于,彻底松开了。
但陈默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反而有一种更大的恐怖瞬间攫住了他!
老宦官缓缓地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炕上、因极度紧张和恐惧而浑身僵硬的陈默。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的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温柔的错觉?但那温柔,是毒药外面的糖衣,是匕首刺入心脏前冰冷的吻。
“殿下……”他轻轻开口,语调平缓得令人心头发毛,“您很聪明……比老奴想的,要聪明得多。”
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您猜得没错……很多事,都猜对了。”
他承认了!他几乎承认了一切!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丝荒谬的希望刚刚升起——
却听老宦官继续用那种平滑而冰冷的语调说了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碎陈默刚刚燃起的希望:
“外面的天……确实变了。变得很快,很彻底。血……流得很多。”
他的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咸阳夜晚正在发生的血腥清洗和权力更迭。
“现在外面……很乱,非常乱。”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默,那眼神里的“怜悯”之色更浓了,浓得令人窒息,“比您能想象的,还要乱得多。豺狼虎豹,都亮出了獠牙,互相撕咬,也撕咬所有挡路的人。”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让陈默如坠冰窟的话:
“殿下,您这样的……太显眼了。也太……脆弱了。”
他的语气,仿佛真的在为他考虑,在替他惋惜:“您出去了,能做什么呢?一面旗帜?呵……”他轻轻嗤笑一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在嘲讽陈默,还是在嘲讽他自己,亦或是嘲讽这该死的命运,“旗帜,最容易折断了。尤其是在这么大的风里。”
“您会被撕碎的。会被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诚恳”,“那样……太痛苦了。比现在这样,慢慢烂掉,要痛苦千倍万倍。”
陈默浑身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明白了!他完全明白了!对方根本不需要他这面“旗帜”!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评估后认为,在目前如此混乱危险的局势下,打出他这张牌风险太高,收益未知,不如……彻底抹去!以绝后患!
老宦官缓缓地从他那宽大的、沾着夜露和可疑暗色的袍袖中,取出了什么东西。
动作很慢,很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仪式感。
那是一个小小的、粗陶的瓶子。瓶口用一小块木塞塞着。样式古朴,毫不起眼,就像宫中低等宦官偶尔会用来装些自酿酒液的容器。
但陈默知道,那里面装的,绝不是酒。
老宦官将小陶瓶举到两人之间,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带着那种诡异的、悲悯温柔的杀意,凝视着陈默。
“殿下,”他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蕴含着绝对的冰冷和死亡,“别怕。”
“老奴……送您一程。”
“免得……受苦。”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仿佛真的是一种莫大的恩赐。
温柔的杀机,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没有怒吼,没有挣扎,没有刀光剑影的搏杀。只有绝对的、令人绝望的、披着“仁慈”外衣的冰冷毁灭。
陈默的瞳孔骤然缩紧!所有的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求生本能终于冲垮了一切理智的堤坝!
“不——!!!”
他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试图挣脱桎梏,手脚并用地向炕角缩去,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撕裂变调。
冰冷的陶瓶瓶口,带着那股苦涩甜腥的死亡气息,坚定不移地,向他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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