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惊心动魄的试探之后,蘅芜苑陷入了一种更加诡谲的平静。
老宦官依旧每日准时送来那仅能维持生命不息的馊粥冷水,动作机械,神情漠然,仿佛那日下午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他不再于清扫时稍有停留,也不再对陈默任何形式的呓语或呻吟投以丝毫关注,彻底变回了一具只会执行固定程序的冰冷躯壳。
然而,陈默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那并非表面的波澜,而是深藏在死水之下的暗流。老宦官的沉默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变成了一种有质量的、充满审视意味的屏障。每一次他推门而入,陈默都能感觉到那看似空洞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极快地扫过,如同最谨慎的探针,测量着他的体温、呼吸、乃至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被更严密地“看管”起来了,用一种更无形、更令人窒息的方式。
陈默也不敢再轻易冒险。那次“主动出击”几乎耗光了他积攒的全部勇气,而结果却如同用尽全力的一拳打进了深不见底的棉花堆,只反馈回令人心悸的虚无。他重新缩回“病弱昏聩”的壳里,每日大部分时间都蜷缩着假寐,内心却在疯狂地复盘和推演。
老宦官的那句“此乃楚地遗民愚顽不化之妄语”,以及那过于淡定的反应,几乎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他的心里。他知道,自己触碰到的,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对方越是平静,底下隐藏的漩涡就可能越是汹涌。
这种僵持的、令人发疯的寂静,持续了数日。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过后,清晨的空气里带着一股沁入骨髓的寒意,甚至连那馊粥都似乎比平日更冰牙了几分。
老宦官送来早膳时,陈默正裹着那床硬得像板甲一样的薄被,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在过分安静的囚室里清晰可闻。
老宦官放下陶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转身离开。他站在原地,灰暗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那目光不再完全是空洞,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很远的东西。
陈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得几乎忘了颤抖。他努力维持着萎靡昏沉的模样,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对方。
良久,就在陈默几乎要以为这只是又一次无言的僵持时,老宦官忽然极其缓慢地叹了一口气。这声叹息与那日下午的叹息不同,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苍凉和……一种仿佛沉淀了太久岁月的疲惫。
“这秦地的春寒,确能蚀骨。”他没头没尾地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磨损严重的石器相互摩擦,“比起老奴故乡那般……干冷透亮,又是不同。”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狂跳起来。来了!他主动提了!“故乡”!
他不敢接话,只是将身体缩得更紧,发出无意识的、表示寒冷的哼唧声,耳朵却竖得比任何时候都尖。
老宦官似乎也并不期待他回答,他像是陷入了一种久远的回忆,目光投向窗外那方灰蒙蒙的天空,语调平缓得近乎麻木,却又字字千钧:
“公子前次问起,老奴……确是赵人。”
他再次强调了这一点,语气肯定,不容置疑。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然,祖上……曾居楚地。非是云梦大泽那等水乡,乃是北楚之地,与旧韩、旧魏交错接壤,烽火频仍,今日属楚,明日或便属韩,版籍更迭,寻常人家,不过求存罢了。”
他给出了一个地理上模糊、政治上却极其敏感的解释。北楚边境,势力交错,身份暧昧!这完美地解释了为何他可能知晓楚地风物,甚至方言,却又自称赵人!
“至祖辈时,为避兵祸,举家北迁,入了赵地,于邯郸左近落户,经营些微末生意,也算得以安生。”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陈默却敏锐地捕捉到,在提到“邯郸”时,他枯槁的面皮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是长平之战后,被秦军坑杀四十万赵卒的地方附近!是赵人对秦恨意最深的地方之一!
“后来……秦军东出。”老宦官的声音陡然低沉了下去,如同被压上了一块巨石,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王翦将军……破赵……”
他没有详述那场国破家亡的惨剧,但那股骤然弥漫开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悲怆与压抑,却比任何血腥的描述都更加撼人心魄。囚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粘稠,带着铁锈和血污的气息。
陈默屏住了呼吸,感觉自己正在触碰一段冰冷而残酷的历史。
“城破之日,烽火连天……”老宦官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后的麻木,然而那麻木之下,却仿佛有无尽的冤魂在嘶嚎,“家中男丁……尽没于乱军。妇孺……则为皂隶,充入官坊,或为奴,或……”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死寂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了一丝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痛苦。无需明言,陈默也能猜到那“或”字后面的命运——充入军营为妓,或像他一样,遭受宫刑,没入宫廷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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