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问出那句话后，整个文德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刚才还吵得像菜市场的文武百官，此刻都闭上了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角落里的李纲。
有疑惑，有不屑，有期待，也有纯粹的看热闹。
太宰李邦彦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他觉得皇帝是病急乱投医。李纲？一个顽固不化的倔老头罢了，说些慷慨激昂的废话还行，真能变出天兵天将不成？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李纲，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爆发出惊人的光亮。
他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太久。
他从队列中迈步而出，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赵桓，拜了下去。这一拜，沉稳如山。
“回陛下！”
李纲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刚正、洪亮，像一口沉重的大钟，驱散了殿上的靡靡之音。
“若战，非但有胜算，而且是十成胜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简直是痴人说梦！”一个主和派的官员忍不住小声嘀咕。
赵桓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好家伙，比我还能吹。不过，他喜欢。这个时候，就需要这种气势。
李纲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继续朗声道：“陛下，臣请问，金贼此来，有多少人马？”
不等赵桓回答，他自问自答：“不过区区六万！其千里奔袭，兵锋虽锐，然人马俱疲，粮草难继，乃孤军深入，实犯兵家大忌！”
“反观我大宋，”他环视四周，声音提得更高，“汴梁城墙之高，壕沟之深，天下闻名！城中禁军、厢兵、勤王之师不下二十万！更有京畿百万军民，同仇敌忾，愿为陛下死战！我军粮草堆积如山，军械库武备充足！”
“敌欲速战，我宜坚守！只需固守待援，不出半月，金贼必然不战自乱！届时，待各路勤王大军一到，内外夹击，此六万金贼，便是我大宋将士的军功章！”
他每说一句，主战派官员的腰杆就挺直一分。姚平仲等武将更是听得双目放光，激动得浑身发抖。
最后，李纲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刺李邦彦等主和派。
“反之，若弃都南逃，则人心尽丧，天下板荡！我等将祖宗基业、北方亿兆生民拱手让于豺狼！届时，便是自毁长城，自掘坟墓，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一番话，掷地有声，逻辑清晰，把战与和的利弊剖析得明明白白。
赵桓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专业！这才是栋梁之才该有的水平。比公司里那帮只会画PPT的强太多了。
李邦彦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想到李纲这么能说，几句话就把主战的士气给煽动起来了。
他冷笑一声，出列反驳：“李大人说得倒是轻巧！兵马二十万，谁来统帅？城防事务千头万绪，谁来调度？守城所需的钱粮军械，又从何处支取？纸上谈兵谁都会，可万一守城不利，这动摇国本的弥天大罪，谁来承担？李大人，你担得起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阴险至极。直接把一个战略问题，扭曲成了一个执行和责任人的问题。你李纲能说，那你来干啊？干砸了，你就是千古罪人！
一瞬间，刚刚燃起的士气，又被这盆冷水浇得有些摇晃。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龙椅上的赵桓身上。
球，又踢回来了。
赵桓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因为身体虚弱，动作有些颤颤巍巍。他先是惊恐地看了一眼咄咄逼人的李邦彦，然后又把求助似的目光投向李纲。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豁出去的、带着哭腔的绝望语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李邦彦！你问谁来担这个责任？”
“朕来担！”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文德殿炸响。
李邦彦懵了，所有人都懵了。谁也没想到，这个一向懦弱的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桓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死死地盯着李纲，那眼神里，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的疯狂。
“李纲！”
“臣在！”李纲心中一震，再次拜倒。
“朕……不懂兵法，朕只知道，不能当一个连祖宗基业都守不住的逃跑皇帝！”赵桓的声音依然在抖，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既然你说能守，朕就信你！朕就把这大宋的国门，交到你手上！”
他猛地指向殿外，指向那片被金军铁蹄阴影笼罩的天空。
“朕以大宋天子之名下旨！命你为京城四壁守御使，总领汴梁城防一切军政要务！城中所有兵马、钱粮、府库，皆由你调配！”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李邦彦，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有不从号令、临阵退缩、妖言惑众者，无论官阶，无论亲疏……”
“朕赐你天子剑，准你先斩后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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