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斤午餐肉，还带着金属罐头特有的，冰冷的腥气。
白玲没有哭。
她的眼泪，似乎已经在那片绝望的灰雾里，流干了。
她只是伸出那双沾着绿色荧光，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个餐盘。
然后，她用手指，一小块一小块地，将那些粉红色的，油脂丰腴的肉糜，送进自己的嘴里。
动作，机械，麻木。
像一台正在执行最后指令的，报废的机器。
仓库里，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幸存者的目光，都像被钉子钉死一样，固定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身上。
他们看着她吃。
看着她将那个代表着宽恕，也代表着更深层恐惧的食物，一点一点地，咽下去。
那不是食物。
那是一份契约。
一份用一个破碎的希望，换取一个苟延残喘的资格的，冰冷的契约。
没有人敢说话。
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
林薇薇那张漂亮的脸上，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仿佛下一个跪在那里的人，就是自己。
秦霜的眉头，紧紧锁着，她看着陆沉那个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侧脸，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个男人，用最残忍的方式，摧毁了一个人的精神支柱。
又用最轻描淡写的方式，给了她一条全新的，必须死死抓住的锁链。
白玲吃完了最后一点肉糜。
她甚至用指尖，将餐盘里残留的最后一丝油渍，都刮了下来，送进嘴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空空如也的餐盘，整齐地放在了地上。
然后，她对着陆沉，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额头，与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没有丝毫犹豫的碰撞。
她没有说谢谢。
她只是站起身，捡起地上那三听她偷来的罐头，转身，沉默地，走向了仓库角落的后勤物资登记处。
那里，是她的岗位。
也是她从今天起，唯一的，活下去的理由。
……
第二天。
白玲像换了一个人。
她脸上那副总是歪斜的黑框眼镜，被擦得一尘不染。
她那件宽大的灰色工作服，也整理得没有一丝褶皱。
她不再畏缩。
也不再躲闪任何人的目光。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是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属于绝对服从的平静。
她拿着一个文件夹，径直走到了中央控制室的门口。
她没有敲门。
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没有感情的终端。
门，从里面被拉开。
陆沉站在阴影里，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白玲将手里的文件夹，用一种标准到近乎刻板的姿势，递了过去。
“这是我重新制定的《物资损耗登记表》。”
她的声音，平直，干涩，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从今天起，任何一件物资的非正常损耗，都需要记录在案，并且由当事人与区域负责人共同签字。”
陆沉没有接。
他的目光，只是从她那张死水般的脸上，扫过。
白玲似乎并不意外。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真正目的。
“我申请，在后勤物资区，加装两台全天候监控摄像头。”
她的声音，顿了顿，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陆沉的眼睛。
那双曾经充满了恐惧与哀求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燃烧殆尽的灰烬。
“一台，对准货架。”
“另一台，对准我。”
“二十四小时，无死角监控。”
仓库里，风机系统低沉的嗡鸣声，似乎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
白玲的这番话，比任何忏悔，都来得更彻底。
也比任何效忠，都来得更令人心寒。
她放弃了自己最后的，属于“人”的隐私。
将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件受监控的，不会犯错的工具。
陆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秒。
然后，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文件夹。
他的指尖，与她的指尖，有了一瞬间的，冰冷的触碰。
他没有说话。
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转身，关上了控制室的门。
将那个女人，连同她那份用灵魂换来的忠诚，一起关在了门外。
门外。
白玲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她转身，走回了那个属于她的，堆满了物资与表格的角落。
她坐在那张冰冷的铁皮桌子前。
头顶上，那盏新安装的，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摄像头，像一只永不眨动的，冰冷的眼睛。
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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