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禅僧侣们的诵经声，如同投入沸腾血海中的一块坚冰，短暂地驱散了魔气的灼热与神魂的躁动，为这片残破的城墙争取到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这层庇护，薄如蝉翼。
梵音笼罩的范围之外，魔潮依旧咆哮冲击，与守军惨烈厮杀。而在这相对“安宁”的一隅，战争带来的创伤与人性，则以另一种更加赤裸、更加复杂的方式，呈现出来。
楚山河简单地处理了肋间的伤口，剧痛依旧，但冰冷的意志将其强行压下。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盘膝恢复，而是靠着冰冷的垛口，那双死寂的眼睛，如同最冷静也最无情的镜头，扫视着这片短暂的“安全区”。
他看到不远处，一名看起来年仅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卒，正哆哆嗦嗦地用一块脏布，试图给一名腹部被魔物利爪剖开、肠子都流出来的同袍包扎。那伤兵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吐着血沫。
“撑住…王哥…撑住啊…”年轻士卒声音带着哭腔，手抖得厉害，包扎毫无作用，反而弄得自己满手满身都是温热血污。他脸上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显然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景象。
最终，那伤兵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年轻士卒愣在原地，看着自己沾满鲜血和内脏碎块的双手，突然猛地弯腰干呕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那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最原始的恐惧与崩溃。
但很快，一名满脸血污、缺了一只耳朵的老兵走上前，一巴掌狠狠拍在他后脑勺上，声音嘶哑地骂道：“哭个屁！没用的软蛋！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拿起你的刀！不想变成他那样，就给老子站起来杀！”
年轻士卒被骂得一愣，惊恐地看着老兵那狰狞却坚定的眼神，竟真的慢慢止住了颤抖，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却咬着牙，重新捡起了掉在一旁的佩刀，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恐惧依旧，但求生本能和同伴的怒吼，压过了一切。
楚山河的目光移开。
另一侧，几名修士围在一起，气氛紧张。
“刘师兄！你的储物袋里肯定还有回灵丹！拿出来分给大家！李师弟快撑不住了！”一个断了一条手臂的汉子红着眼睛低吼。
被称作刘师兄的修士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的储物袋，眼神闪烁：“胡说什么！我早就用完了！现在谁还有多余的丹药？！”
“你放屁！刚才我看到你偷偷服用了一颗！”断臂汉子不依不饶。
“那是最后一颗！你看错了！”刘师兄厉声反驳，声音却带着一丝心虚。
“姓刘的！平日里称兄道弟，现在见死不救？李师弟是为了救你才受的重伤！”
“我…我没有！”刘师兄脸色涨红，却死死护着储物袋，步步后退。资源的极度匮乏，正在迅速瓦解着平日的交情与道义。
最终，那断臂汉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再纠缠，撕下自己的衣襟，默默去给那位奄奄一息的“李师弟”包扎，虽然明知无用。
自私与无私，在死亡的压力下，变得格外醒目。
楚山河的视线掠过他们，看向更远处。
城墙角落，一个穿着华贵法衣、但早已破损不堪的世家子弟，正脸色惨白地拉着一名镇守将领的胳膊，声音尖利：“我爹是陇西张氏家主！我是张家嫡系！你们必须优先保护我撤离！我可以给你们灵石！很多灵石！让我去安全的内城！”
那将领不耐烦地甩开他，冷冷道：“滚开！这里没有特权！想活命，就拿起武器去垛口守着！再扰乱军心，老子先劈了你！”
那世家子弟被推得一个踉跄，瘫坐在地，看着周围无数冷漠甚至厌恶的目光，终于彻底崩溃，嚎啕大哭起来，嘴里念叨着“我不想死”。
曾经的身份与荣耀，在战争的铁蹄下，一文不值。
也有光辉。
楚山河看到，几名并非医修的普通士卒，自发组织起来，冒着被流矢击中的风险，艰难地将重伤员转移到相对安全的角落，笨拙地喂水、包扎。他们自己也都带着伤，动作却异常坚定。
一个失去了一条腿的老修士，靠坐在墙根，脸色灰败，却依旧努力维持着一个微弱的小型聚灵阵，将稀薄的灵气引导向周围几个力竭的年轻修士，自己却因为灵力耗尽而气息奄奄。
还有冷漪。
她刚刚击退了一小波试图从侧面攀爬上来的魔物，自己也添了新伤。她没有休息，而是快步走到那几位苦禅僧身边。
她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几乎空了的储物袋里，取出最后几块品质一般的温玉，默默放在苦禅大师身前。这些温玉蕴含的灵气对高阶修士作用不大，却能稍微缓解长时间诵经带来的心神耗损。
苦禅大师微微睁眼，看了她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轻轻颔首，并未拒绝。
冷漪行了一礼，转身再次走向防线最吃紧的地方，背影依旧冰冷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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