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里，时间仿佛被消毒水的气味凝固。林建国死死攥着女儿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那力度透着他劫后余生的恐惧和难以言说的愧疚。林晓怼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手背，无声地传递着安抚。
良久，林建国剧烈起伏的胸口才渐渐平复，浑浊的眼泪也慢慢止住。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然依旧残留着惊惧，却多了一丝下定决心的灰败。
“……是赵奎。”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还有……设备科的王股长，仓库原来的老陈……也，也脱不了干系。”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话语凌乱，时常因恐惧而停顿，但林晓怼屏息静气，努力拼凑着那令人心惊的真相。
原来，早在几年前，赵奎就利用职务之便，开始小规模地倒卖厂里一些不那么起眼、但外面紧俏的非标零件和特种油料。他拉拢了负责具体审批和仓储的林建国、王股长以及老陈，许以蝇头小利，或者抓住他们工作上的一些小疏漏进行威胁，将他们绑上了贼船。
起初只是小打小闹，林建国虽然心中不安，但在赵奎的威逼利诱和“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下，也就半推半就地做了。笔记本上那些模糊的记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与其说是账本，不如说是他内心挣扎和恐惧的写照。
但随着林晓怼在厂里崭露头角，先是工装改进触及了依靠老旧耗材牟利的环节，后来推广新工艺又影响了他们利用非标件吃回扣的空间，赵奎感到了威胁。尤其是林晓怼展现出惊人的潜力和顾怀远的明显赏识后，这种威胁感与日俱增。
赵奎开始变本加厉，将手伸向了价值更高的进口备件，那批批号有问题的轴承就是其中之一。他逼迫林建国利用技术员的身份，在采购需求和技术规格上做手脚，方便他们以次充好，或者直接“狸猫换太子”。林建国内心的恐惧和负罪感日益加深，笔记本后面的记录也越来越混乱和绝望。
“他……他们让我盯着你，打听你们小组的动向……特别是……特别是关于设备改造和备件核查的……”林建国声音颤抖，不敢看女儿的眼睛，“那次……那次你回家，问我小组的事……我就是……就是……”
林晓怼想起父亲那次别扭的打探，心中恍然，原来那时他就已经在赵奎的逼迫下，将手伸向了自己。她心里一阵刺痛，却并没有责怪，只是更用力地握紧了父亲的手。在巨大的恐惧和利益诱惑下，父亲那点可怜的坚持，早已被碾得粉碎。
“后来……后来你们查得紧，那批轴承可能要暴露……赵奎就慌了……他逼老陈做假账，转移货物……老陈不肯，他们就……”林建国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老陈出事前一天……还找过我，说……说想去找顾工坦白……结果第二天就……”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老陈的“意外”像一块巨石，彻底压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知道，下一个可能就是自己。赵奎那些人，为了自保，什么都做得出来！
巨大的恐惧让他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逃跑。他留下那张纸条，想一走了之，或许还存着一点不想连累女儿的念头。但他低估了赵奎的狠毒，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他根本没来得及跑远，就被赵奎的人抓住，迷昏后扔在了那个废弃砖窑。
“他们……他们本来可能也想……”林建国眼中满是后怕的泪水，“是……是顾工……救了我……”
他断断续续的讲述，虽然琐碎，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一张隐藏在厂内，利用职权侵吞国家财产、打压异己的黑暗网络。赵奎是核心，王股长、老陈（已遇害）以及被迫参与的父亲林建国，都是这张网上的节点。
林晓怼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这不仅是为了她自己遭受的种种打压和陷害，更是为了像老陈这样可能被灭口的无辜者，为了被蛀蚀的工厂利益！
“爸，”她看着父亲憔悴而恐惧的脸，声音异常冷静，“光害怕没有用。赵奎他们不会因为你逃跑或者沉默就放过你。老陈就是例子。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林建国茫然地看着她。
“站出来，指证赵奎！”林晓怼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把你知道的，笔记本上记录的，全都说出来！交给顾工，交给厂里，交给该管的人！只有把他们彻底扳倒，你才能真正安全，老陈的冤屈才能昭雪，厂里的蛀虫才能被清除！”
林建国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指……指证？不行……不行！他们会杀了我的！他们会……”
“他们不敢！”林晓怼打断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前他们敢，是因为藏在暗处。现在顾工已经在查他们，他们已经慌了！只要你站出来，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顾工会保护你的安全，厂里也不会容忍这种蛀虫继续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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