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花的话,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林晓怼刚刚因嘉奖而温热起来的心湖,瞬间激起了警惕的涟漪。
“妈回来了,以后,家里的活儿,还是妈来干吧。”
这话听着像是要重新担起责任,但配合她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和死死盯着猪肉的眼神,分明是在宣告:这个家,我回来了,该是我的,我都要拿回来。
林晓怼握紧了手里的肉和菜,指尖微微发白。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王翠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人。半晌,她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浅笑:“妈回来了就好。爸和小妹都在屋里。”
她没有交出采购权,也没有表示欢迎,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然后侧身,从王翠花身边走过,径直进了院子。
王翠花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和手里那刺眼的肉菜,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底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服,也跟着走了进去。
林建国对于王翠花的归来,反应平淡,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回来了就安生点”,便不再多言。对他而言,只要不闹得鸡飞狗跳影响他的面和休息,王翠花在不在这个家,区别不大。林小梅则有些畏惧地缩在林晓怼身后,小声叫了句“妈”。
家庭的格局,因为王翠花的回归,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王翠花果然开始“勤快”起来。她抢着做饭,抢着洗衣,抢着收拾屋子,仿佛要将这半个多月的“缺失”都补回来。但她做的饭,油水又回到了从前那般可怜,好吃的菜总是“不经意”地放在林建国和林小莲面前;她洗的衣服,林晓怼和林小梅的总是带着没漂干净的皂角沫子;她收拾屋子,动辄就“整理”林晓怼放在炕头的书籍和图纸。
林晓怼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她依旧掌管着那二十块钱的生活费,每次采购回来,都会将账目清晰地记在本子上,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王翠花几次想插手,都被林晓怼以“爸定的规矩,账目要清楚”为由挡了回去。
权力的博弈,在无声中进行。
这天晚上,林晓怼在灯下翻看顾怀远给她的那些国外技术期刊影印件。全英文的内容对她而言有些吃力,但结合图表和公式,她依旧能汲取到不少关于结构优化和材料应用的新颖观点,常常让她有茅塞顿开之感。
王翠花端着一盆洗脚水进来,看似要擦地,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她摊在炕上的资料,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和复杂的图纸,她眼神闪烁了一下,撇了撇嘴:“看这些洋玩意儿有啥用?能当饭吃?”
林晓怼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厂里用的很多机器,原理都来自这些‘洋玩意儿’。多学点,总没坏处。”
王翠花被噎了一下,悻悻地低下头擦地,不再说话,但那眼神里的嫉恨,却更深了。
第二天是休息日。林晓怼一早起来,准备去厂里的图书馆还几本书,再借些新的。她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顾怀远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似乎是在等人。
晨光熹微,透过稀疏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少了几分研究员的严肃,多了几分清爽的书卷气。
看到林晓怼,他迈步走了过来。
“顾工?”林晓怼有些意外。
“要去图书馆?”顾怀远看着她手里拿着的书,问道。
“嗯。”
“正好,我也要去查点资料,一起走吧。”他的语气自然,仿佛只是顺路。
林晓怼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着厂区的方向走去。清晨的街道很安静,只有早起鸟儿的鸣叫和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声。
“期刊看得怎么样?”顾怀远随口问道,目光落在前方。
“有些吃力,但很有启发。”林晓怼老实回答,“尤其是关于应力分析和轻量化设计的部分,让我对之前夹具的一些结构有了新的想法。”
“嗯。”顾怀远应了一声,“技术就是在不断学习和借鉴中进步的。有什么看不懂的,可以记下来。”
“谢谢顾工。”林晓怼低声道。她能感觉到,他看似随意的同行和问话,背后是一种持续的、不着痕迹的关心和引导。这种感觉很微妙,让她心里有些暖,又有些莫名的慌乱。
两人走到图书馆门口,顾怀远忽然停下脚步,从随身带着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她。
“这个给你。”
林晓怼接过,信封有些分量。“这是……?”
“马爱红和孙秀兰(孙姓女工)的处理通报,以及保卫科关于那几个定位块的初步调查结果。”顾怀远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冷意,“马爱红记大过,调离钳工车间,去清洁队。孙秀兰警告处分,扣发三个月奖金。定位块的来源还在追查,初步判断是从外地流过来的报废件重新加工的,指向……废品收购站的一个临时工,那人已经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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