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二十三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才过惊蛰,北海的冰面就已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太液池畔的垂柳迫不及待地抽出嫩黄的芽苞。北京城的街巷里,积雪融化后的泥泞还未干透,就被往来频繁的马车和行人踩踏得更加狼藉。然而,在这片初春的喧嚣之下,一股无形的压抑感,正从城西那座门禁森严的林府弥漫开来,渐渐笼罩了整个帝国的权力核心。
林昭病重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朝野间激起层层涟漪。太医署的院判们轮番进出林府,眉头一次比一次锁得更紧。内阁送往林府的公文,从每日数十份锐减到寥寥几份最紧要的,且回复的笔迹日渐虚弱,直至最后只能由沈云漪代笔,加盖林昭的私印。皇帝连续三日遣中官前来问疾,赏赐的名贵药材堆满了偏厅,却都无力回天。
卧房内,药味浓郁得化不开。林昭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曾经挺拔的身躯如今在锦被下显得异常瘦削。他的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蜡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曾洞察时局、规划蓝图的眼眸,在偶尔睁开时,还残留着几分往日的锐利,只是这锐利如今也被病痛折磨得涣散不堪。
沈云漪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握着他枯瘦如柴的手。她的手依然稳定,指节却因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而微微发白。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悲伤,只是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目光,凝视着丈夫日渐衰败的容颜。二十余年的风雨同舟,从江宁城的相互扶持,到流亡南京的艰难岁月,再到重返北京、大刀阔斧推行新政的日日夜夜,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他们不仅是夫妻,更是战友,是彼此最坚定的同盟和最深刻的理解者。
“铁路……通到……兰州了么……”林昭的声音气若游丝,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他的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但即便在弥留之际,他最牵挂的,依然是那条正在不断向西延伸的钢铁巨龙。
沈云漪俯下身,将嘴唇贴近他的耳畔,用清晰而平稳的语调回答,仿佛在汇报一项再正常不过的工作进度:“通了。上月二十八,第一列满载河西走廊皮毛、药材的货车已经抵达西安。勘探队派出了三支小队,正在祁连山北麓勘测地形,规划通往哈密卫的线路。李如松……镇北公从山海关来信,说等路修到嘉峪关,他一定要第一个骑马上去看看。”她顿了顿,补充道,“他还说,让你安心养病,北疆有他在,乱不了。”
听到李如松的名字,林昭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容,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个……莽夫……倒是……活得硬朗……”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试图穿透紧闭的窗棂和厚重的帘幕,再看一眼他倾注了毕生心血的世界。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江宁城下,“破浪”号在炮火中挣扎前行的雄姿;看到了通州浮桥上,工兵们喊着号子,将巨大的浮箱推入河中的紧张场面;看到了初入紫禁城时,武英殿内那被打翻的龙椅和散落的卖国密约;更看到了格物书院里,那些年轻学子在蒸汽机旁、在实验台前,眼中闪烁着对未知世界的好奇与渴望的光芒……这些影像交织重叠,构成了一幅波澜壮阔又充满艰辛的画卷。
“云漪……”他再次开口,声音更加微弱,“这些年……委屈你了……跟着我……担惊受怕……没过几天……安生日子……”
沈云漪的喉咙猛地哽住,她用力摇头,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没有委屈,”她声音沙哑却坚定,“路是我们一起选的。能亲眼看到铁轨铺遍南北,火车穿梭于昔日险隘;看到书院里走出的人才,在朝在野,推动着这古老帝国一点点蜕变;看到百姓们因新式农具而仓廪渐实,因工坊兴起而有了新的活路……能与你一同见证并参与这翻天覆地的时代,我此生……无悔。”
林昭的手指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无言的回应。他的目光渐渐失去了焦点,涣散地投向虚空深处,喃喃道:“可惜……还是……太慢了……海上……北疆……书院……还有太多……事……”
他的话语未尽,那承载了太多理想与重负的眼睑,缓缓地、永久地合上了。握住沈云漪的手,失去了最后一丝力量,变得冰冷。
武靖二十三年三月十七,亥时三刻,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理事务大臣、帝国铁路与格物事业无可争议的奠基人与掌舵者,林昭,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九岁。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林府,飞遍北京,飞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皇帝闻讯,掷杯于地,痛哭失声,当即下旨辍朝三日,京城及各直省府州县一律斋戒,禁屠宰,罢音乐。追赠太师,谥号“文正”——“文”乃经天纬地,“正”是守道不移,这是人臣所能获得的最高哀荣。
然而,官方隆重的身后哀荣,远不及民间自发的悼念来得真切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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