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派来的“协理”官员,比林昭预想的来得更快。
来人姓潘,名弘道,官职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正六品,与林昭平级。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官袍浆洗得笔挺,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京官特有的、近乎刻板的规范气息。他并未直接到喧闹的工地寻林昭,而是先至徐州铁路总局衙门,依足了官场规矩,递上手本,静候接待。
林昭接到通报时,正在淮安段工地上与利玛窦及几位学生复核新勘测的路线数据。得知潘弘道已至徐州,他并未立即返回,而是命总局留守的属官好生接待,安置馆驿,言明自己处理完紧急公务即回。
这并非刻意怠慢,而是一种姿态。他需要让这位京里来的“协理”明白,谁是此地的主事者,铁路工程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官场应酬。
两日后,林昭风尘仆仆返回徐州总局签押房,潘弘道已在客位等候多时。
“潘主事,久候了。”林昭步入房内,虽一身尘土,目光却清明锐利,拱手道,“南线事务繁杂,尤其是料场火灾后千头万绪,未能及时相迎,还望海涵。”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潘弘道起身,一丝不苟地回礼,脸上是标准的、看不出情绪的官方面容:“林主事为国操劳,辛苦。下官奉部堂之命,前来协理铁路事务,日后还需林主事多多指点。” 话语谦逊,但“协理”二字咬得清晰,暗示着他并非寻常下属,而是带有监察、制衡意味的钦差。
双方落座,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潘弘道从袖中取出一份工部文书,轻轻推过:“林主事,此乃部堂对淮安料场一案的关切之意,以及关于铁路工程款项、物料采买、役夫征调等事宜,需按期详呈细册,以供部核。”
林昭接过文书,快速浏览。内容冠冕堂皇,无非是要求账目清晰、程序合规、避免物议,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不信任感,如同无形的绳索,试图捆住他高效却有时不得不打破常规的手脚。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部堂大人关切,林某感激。各项章程,总局自有定例,账目物料,皆可随时稽查。至于淮安一案,真凶尚未尽数缉拿,背后主使仍在追查,待水落石出,自当具本上奏。”
潘弘道微微颔首,目光却扫过签押房内悬挂的铁路规划图,状似无意地问道:“听闻林主事麾下,有一‘格物院’,近来更增设‘西学馆’,延请泰西夷人利玛窦为主讲?不知此等设置,于铁路工程有何裨益?又是否符合朝廷体制?如今朝中对此,颇有议论啊。”
果然,利玛窦和西学,成了对手攻击的又一个靶子,也成了这位潘协理重点关注的事项。
林昭早有准备,淡然道:“潘主事可知,此次荆山桥流沙地基难题,最终得以攻克,仰仗的正是利先生所授之几何测算之学,节省工料、缩短工期何止三成?格物院培养之匠才,已能运用新法勘测规划,优化路线,节省民力,其所创之价值,远非些许束修所能衡量。至于体制……工部旗下亦有匠作监,吸纳天下巧匠。格物院不过更重算学格致之理,何错之有?若因执教者乃西人便因噎废食,岂非如同惧溺而自塞江河?”
他语气平和,却引据事实,逻辑清晰,将潘弘道隐含的质疑顶了回去。
潘弘道白净的面皮微微一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去神色变化:“林主事高见。只是……人言可畏。下官既奉协理之责,有些事项,还需按部就班,以免授人以柄。譬如这物料采买,是否应多方比价,而非仅集中于昭铁总厂及几家关联商号?又如役夫征调,虽给了工钱,然规模如此巨大,是否应更注重与地方官府协调,以免激起民变?”
他开始在具体事务上设置障碍,打着“合规”、“维稳”的旗号,试图削弱林昭对工程的高度集权控制。
林昭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对方职责所在,也是背后势力给他上的“眼药”。他若强硬拒绝,便是独断专行,坐实弹劾;若步步退让,则工程效率必然大打折扣。
“潘主事所言,亦有道理。”林昭略作沉吟,表现出从善如流的姿态,“这样吧,物料采买,可成立由总局、通轨总公司及潘主事您指派人员共同组成的‘稽核小组’,负责监督价格、质量,但采购决策仍需以保证工程进度和质量为首要,此乃陛下旨意明确之事,不可本末倒置。至于役夫征调,一向由护路营与地方衙役共同管理,编练成队,从未有民变之忧。潘主事若有不放心,可随时巡视各工地,体察民情。”
他给出了有限的合作与监督空间,但牢牢抓住了决策核心和底线。既给了潘弘道面子,也未丧失实质控制权。
潘弘道深深看了林昭一眼,知道眼前这位年轻同僚并非易与之辈,其根基之深、圣眷之隆、手段之硬,远超他初始预估。他此来任务,并非真要扳倒林昭(至少在铁路显出败象之前不可能),更多的是监视、制衡,收集“罪证”,等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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