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号”成功首航,如巨石坠入静潭,激起千层涟漪,自徐州始,迅疾荡遍南直隶,更以六百里加急之速,直抵帝国心脏——北京城。
在徐州,百姓亲眼所见之震撼,口耳相传之渲染,早将这消息镀上一层无可辩驳的真金与传奇。“钢铁巨龙自行奔驰,吞云吐雾,牵引万钧如等闲”诸般细节,在茶寮酒肆、坊间巷陌被反复咀嚼、添彩,乃至衍生出诸多神异之说。有言亲见龙王在云中为火车开道,有称那汽笛一响,十里孤魂皆避。好奇者、惊叹者、乃至嗅觉灵锐的商贾,皆重新审视那正一寸寸西延的锃亮铁轨,及其背后或将颠覆现有商路的巨大可能。一些原对铁路持观望之态的徽商、晋商代表,亦开始主动接洽汪承业,探询“通轨商局”入股细项。
然则,在这股于民间商界悄然涌动的暖流之上,另一场不见刀兵却更为凶险的厮杀,已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重檐殿宇间骤然掀起。此间气息,远比徐州凝滞,亦更显杀机。
通政司的朱漆大案上,几乎同时呈入数份措辞峻烈、引经据典、硝烟弥漫的弹劾奏章。矛头所向,明确集中,直指徐州知府陈文烛与昭铁总办林昭。发难者,正是以漕运总督衙门为核心,纠合了部分都察院御史、及籍贯位于运河沿岸利害攸关之地的科道言官。此乃一张精心织就、能量庞大的反对之网。
奏章核心之论,经文人刀笔精心打磨,显得刁钻而阴狠,直指帝王心术与士大夫价值观之要害:
其一,“擅改祖制,动摇国本”。奏章开篇即抢占道德高地,斥责铁路为“奇技淫巧”,废弃圣人垂训的“舟车之利”,破坏千百年漕运定规,“以铁轨代漕河,是以人力夺天工,以机巧废仁政”,更将其上升至“以夷变夏”的危险征兆,谓其从根本上撼动国家赖以存续的礼法纲常与祖宗成法。
其二,“劳民伤财,与民争利”。奏章极力夸大修路所耗银钱,将林昭招募流民以工代赈称为“聚敛无度,蛊惑人心”,将依法购地、妥善迁葬无主坟冢歪曲为“毁田迁坟,怨声载道,鬼神不安”。更声称,若此风蔓延,铁路广布,将致运河沿线数百万倚靠漕运为生的船工、纤夫、码头脚力,乃至无数赖骡马运输、客栈饭铺糊口的百姓“尽失生计,流离失所,恐酿巨变”,硬将技术革新与民生疾苦对立,其心可诛。
其三,“妖言惑众,惊扰地方”。奏章将“启明号”汽笛轰鸣污为“怪声惊民,致小儿夜啼”;将锅炉喷吐的白汽与些许煤烟曲解为“毒瘴弥漫,伤稼害畜”;更将此前他们在徐州散播的“旱魃坐驾”、“瘟疫之源”等荒谬流言,经文字粉饰,变作“乡野愚夫,皆云不详,民意汹汹,鬼神共愤”的所谓“实证”,意图营造铁路天怒人怨之假象。
此数份奏章,对“启明号”首航成功所展现的骇人效率与运力避而不谈,紧抓“祖宗之法不可违”与“民生多艰宜体恤”这两面在朝堂几近无往不利的大旗,攻势凌厉,字字诛心。一时间,乾清宫外,文华殿中,要求严惩陈文烛“恣意妄为”、即刻下旨废止“徐州铁路”以正视听、以安民心的声浪汹涌而起。一些原本中立或对新生事物略存好奇的官员,在此强压之下,亦选择了缄默或随声附和。
消息经由官场隐秘渠道与汪承业等商人构建的、有时效率犹胜官方驿递的关系网络,迅疾被整理、剖析,传回了徐州。
昭铁总厂,林昭书房。
时已深夜,烛火摇曳,将伏案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糊着桑皮纸的窗棂上。林昭神色沉静,阅着汪承业设法弄来的、几近原文抄录的弹劾奏章关键段落,面上不见喜怒,唯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冷峭锋芒,显出其并非无动于衷。
“果然来了,较预想更快,更狠。”他放下那几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页,对一旁面色凝沉如铁的汪承业,及陈文烛密遣的心腹幕僚周师爷平静言道,“彼辈不敢在‘能否拉动’、‘是否高效’此等事实层面与我纠缠,自知理亏,便只得退守‘是否应该’、‘是否符合道统’这些虚渺却又占尽道德高地的层面来做文章。祖宗之法,民生多艰……真是好大、好沉的帽子,足以压垮不知多少怀壮志者。”
“林兄弟,万万不可小觑此番风浪!”汪承业忧心如焚,额角渗出细汗,“如今朝中舆论,在漕运一党鼓噪下,对我等极为不利!言官清流,最重风闻奏事,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若皇上和内阁顶不住压力,真下一道禁绝的旨意,我等前期投入的数十万两雪花银,数载心血,还有这方见曙光的铁路……恐皆要,皆要付诸东流矣!”其声带着一丝不易察的颤抖,商贾本能令其对政海风险怀有天然惧意。
周师爷亦捻着颔下山羊胡,压低声气道:“府尊大人身处漩涡中心,压力如山,寝食难安。漕运一党在京城经营数十载,门生故旧遍布各部院,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恐非我等一府之力所能抗衡。府尊命在下务必询及林总办,眼下危局,可有切实可行之应对良策?需知,留予我等之时日,恐怕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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