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八年的徐州,春去夏来,暑气渐升。比起远在京师的朝堂风云,运河漕运的恢复与昭铁总厂日复一日的钢铁轰鸣,对寻常百姓而言更为真切。朝局在张居正病逝后虽有波澜,然其推行的“考成法”遗风犹在,仍如一张无形的巨网,牵引着地方官吏的政绩取向。
驿道之上,邸报与公文传递不息。徐州知府陈文烛的书案上,除了日常刑名钱谷,亦不乏来自京城各部院关于清丈田亩、核实仓廪、考核官吏的条文。一股务实、严苛、追求效率的风气,仍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大明官场。
这一日,陈文烛再次将林昭召至府衙后堂。他未多寒暄,直接将一份工部行文递了过去。
“看看吧。”陈文烛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你的名字,连同这‘昭铁总厂’,已非止于徐州一隅了。”
林昭双手接过,迅速浏览。这是一份由南京工部转来的咨文,内容竟是询问徐州地方“钢铁增产、新法炼焦及所产工字钢规制”等情,要求“详述其法,核验其效,以备咨取”。落款处虽只是工部清吏司的印信,但行文间透出的意味,绝非寻常。
“这……”林昭抬头,看向陈文烛。
“考成法遗风尚存,天下督抚有司,仍需上报‘兴利除弊’之实绩。”陈文烛缓缓道,“漕运潘汝璋一案,虽清除了蠹虫,却也阴差阳错,将你那钢铁厂与铁路之说,推至台前。如今朝中,尤其是户部与工部,正值讲求实效之际,任何能省费、增效之物事,皆在其考量之内。”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衙门外熙攘的街市:“今上虽非张江陵(张居正)在位之时,然务实之风未辍。你那钢轨,若真能如你所言,大幅降低转运之费,于国于边,便是值得关注之事。此番工部行文,看似询问技术,实则是……投石问路。”
林昭心中了然。尽管张居正已逝,但其改革精神的影响犹在,朝廷仍在筛选有用之才与可行之事。他林昭和他的昭铁厂,已被置于这片视野之下。这是危机,更是机遇!
“学生明白。”林昭肃容道,“此乃昭铁厂难得之机。”
“你明白就好。”陈文烛转身,目光锐利,“工部所需‘详述其法,核验其效’之文书,你须亲自操刀,务求数据翔实,逻辑缜密,既要彰显格物之妙,更要紧扣‘省费、强兵、利民’之要旨。本官会附上考语,将此文书并你所产钢轨样品,直送南京工部,或可转呈京师。”
“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返回昭铁总厂,林昭立刻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时值夏末,窗外蝉鸣聒噪,他却心无旁骛。烛光下,他铺开宣纸,沉吟许久。这并非一份简单的技术说明,而是一份可能决定昭铁厂乃至铁路命运的战略文书。他需让远在南京乃至京师的官员们,理解铁路的价值。
他首先调阅了厂内所有的生产记录、物料消耗账册以及《考工录》中的各项数据。这些枯燥的数字,在他眼中蕴含着巨大的说服力。
“王叔,”他召来王铁臂,“我需要最近三个月轧钢坊的详细产出记录,包括每根钢轨的用料、工时、合格率。”
“李叔,炒钢法的燃料消耗与产出比例,请务必精确到斤两。”
“孙伯,枕木的桐油处理成本,我需要一个准确的数字。”
一连数日,林昭埋首在堆积如山的账册和数据中。他不仅要呈现技术,更要呈现其背后的经济逻辑。在这个士大夫多轻视工技的时代,他必须用最严谨的数据,证明铁路并非奇技淫巧,而是强国之道。
与此同时,厂区内的生产并未停歇。工匠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工作格外卖力。轧钢机的轰鸣声日夜不息,新下线的钢轨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陈石头如今已是矫直工序的骨干,他仔细检查着每一根钢字钢轨的平直度,仿佛知晓这些钢铁的脊梁承载着特殊的使命。
“少掌柜这几日都未出书房,”休息时,陈石头对李老蔫说,“连饭食都是让人送进去的。”
李老蔫磕了磕烟袋:“朝廷来问话了。这是大事,关乎咱厂子的前程。”
“朝廷也知晓咱们了?”陈石头惊讶。
“何止知晓,”李老蔫眯着眼,“这是要考较咱们的真本事呢。”
七日之后,一份厚达数十页的《昭铁总厂钢铁事宜并陈铁路利病疏》终于完成。这份文书绝非简单的技术说明,而是一份融合了技术介绍、成本分析、战略价值与未来展望的宏大计划。
文中,林昭以精炼的文字,阐述了改良高炉、炒钢法及水力轧轨的技术要点,但着重强调的是其效率提升与质量优势。他用详实的数据证明:生产每丈钢轨所需成本,远低于维持同等运力所需骡马、民夫及沿途消耗。
更重要的是,他将铁路的价值与朝廷关注的实务紧密捆绑:
对于赋税转运,他论证铁路可极大降低实物税赋转运至指定仓库的成本与损耗;对于地方治理,他指出铁路高效的物流,有助于更快速地完成漕粮转运、军资调配等事务;对于边防,他再次强调了铁路在紧急情况下转运兵员、粮饷的战略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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