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墩儿将苏茉莉安置在一堆相对干燥的水泥袋旁,便如同夜行的山猫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工地的阴影之中,留下茉莉独自面对脚踝钻心的疼痛和周围各异的目光。
李金凤铁青着脸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茉莉肿起的脚踝,鼻翼翕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没用的东西,尽会添乱!夜班的工分你别想了!”说完,狠狠啐了一口,扭着粗壮的腰肢走开了,继续去驱赶其他战战兢兢干活的女工。
桂兰婶子和其他几个心肠稍软的女工凑过来,七手八脚地想扶起茉莉。
“茉莉,咋样?能走不?”
“这脚肿得跟发面馍似的,得去卫生所看看啊!”
茉莉尝试着将重心放在未受伤的脚上,刚一动,脚踝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摇了摇头,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我……我走不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因疼痛而产生的虚弱。
正在众人犯难之际,一个穿着旧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值班巡逻队员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来。问明情况后,他皱了皱眉,看了看茉莉惨白的脸色和明显不正常的脚踝,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
不多时,一辆工地用来拉建材的、破旧不堪的骡车被牵了过来,赶车的是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民工。
“上去吧,闺女,拉你去卫生所。”老民工声音沙哑,没什么表情。
在桂兰婶子的搀扶下,茉莉忍着剧痛,艰难地爬上了骡车冰冷的木板。骡车在坑洼不平的工地上颠簸前行,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的脚踝承受一次酷刑般的折磨。她死死抓住车板边缘,指节泛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工地卫生所设在几顶连在一起的、相对干净的军用帐篷里。此时已是后半夜,帐篷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脓液混合的怪异气味。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的男医生正伏在桌上打盹,听到动静,不耐烦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吵醒的恼火。
巡逻队员简单说明情况。医生打了个哈欠,示意将茉莉扶到旁边一张铺着脏兮兮白布的行军床上。他草草检查了一下茉莉肿起的脚踝,手法粗鲁,疼得茉莉浑身一颤。
“扭伤,没断骨头。”医生下了结论,语气淡漠,“给你开点红花油,自己回去揉揉,这两天别干活了。”说着,他从一个标着“红汞”字样的瓶子里倒出些暗红色的液体,胡乱抹在茉莉脚踝上,又从一个纸盒里拿出一小瓶贴着“红花油”标签的褐色玻璃瓶,塞到茉莉手里。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敷衍了事。
茉莉握着那瓶冰凉的红花油,心里一片冰凉。这就是工地卫生所的“治疗”?她看着医生重新趴回桌子上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在这里,她们这些民工的命,本就不值钱。
巡逻队员和老民工见她“处理”完了,便催促着离开。茉莉只能忍着痛,单脚跳着,准备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帐篷。
就在她掀开帐篷门帘,准备坐上骡车时,旁边另一顶挂着“值班室”牌子的帐篷里,走出来两个人。前面的是警卫员小张,后面跟着的,赫然是赵振国!
他似乎是刚巡视完夜班工地回来,军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的目光扫过狼狈地靠在骡车旁、单脚站立、脸色苍白的茉莉,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小张显然也看到了茉莉,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快步走过来,低声问巡逻队员:“怎么回事?”
巡逻队员连忙立正,将情况汇报了一遍。
赵振国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带来一种无形的巨大压力。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茉莉那肿得老高的脚踝和手里紧握的红花油瓶子上。
“卫生所怎么说的?”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报、报告团长,医生说……是扭伤,让回去休息两天,抹点药油……”巡逻队员有些紧张地回答。
赵振国的目光转向那顶卫生所的帐篷,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带着一种慑人的寒意。他没有对茉莉说什么,而是对小张吩咐道:“去,把王连长叫来。另外,告诉卫生所负责人,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他关于改善民工基本医疗条件的详细报告!”
“是!”小张立刻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赵振国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茉莉,那目光深沉难辨,似乎想从她强忍疼痛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和那双清澈眼眸中看出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对那个赶车的老民工会挥了挥手:“送她回去,路上稳当点。”
老民工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
茉莉低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这是在……为她出头?还是仅仅因为卫生所的失职触怒了他作为管理者的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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