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以从王逵身边的人下手？那些亲兵，或者与他有利益往来的人？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走廊尽头传来了脚步声，不同于狱卒那懒散而沉重的步伐，这脚步声稳定而有力。
片刻后，一个身影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借着昏暗的光线，林慕义看清了来人。是一名约莫四十多岁的军官，未着甲胄，只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棉布战袄，腰间挂着一把制式腰刀。他面容沧桑，皮肤粗糙，眼神却锐利有神，下颌留着短须，身形挺拔，自有一股历经沙场的沉稳气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并未戴军帽，头发只是简单束起，额角处有一道明显的旧伤疤，让他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那军官挥了挥手，示意跟在身后的狱卒退远些，然后目光平静地看向牢内的林慕义。
“你便是今日法场上，那个闹出好大风波的驿卒，林慕义？”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些许沙哑，却自有威严。
林慕义缓缓站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行了一礼：“罪卒林慕义，见过大人。不知大人是？”
军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肩头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身手不错，胆气更足。寻常兵卒，刀架在脖子上早已瘫软如泥，你却能绝地反击，夺刀伤人。”
林慕义心中微动，听其语气，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带着一丝审视与……好奇？
“情急保命，不得已而为之。让大人见笑了。”
“保命？”军官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弧度，“你可知，你那一句‘私通建虏’，如今已在营中传得沸沸扬扬？王百户醒来后，已向上官递了呈文，告你妖言惑众，意图不轨，罪加一等。”
林慕义心知这是必然，神色不变：“罪卒所言，句句属实。王逵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营中弟兄人尽皆知。至于私通建虏之事，罪卒虽无铁证，但曾亲眼见其亲信与形迹可疑的关外商贩秘密接触，传递信件。如今边关形势紧张，建虏细作活动频繁，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因我等小卒之死，而纵容奸细，致使关防有失，届时悔之晚矣！”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明了王逵贪污的事实（人尽皆知），又将通敌的指控引向“可疑线索”，强调其危害性，逻辑上并无太大破绽。
军官闻言，沉默了片刻，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从林慕义脸上看出些什么。
牢房中一时寂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军官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你可知，按大明军律，诬告上官，是何罪过？”
“重则处死，轻则充军。”林慕义答道，“但罪卒并非诬告，是揭发！大人既来此，想必也非全然不信罪卒之言，否则又何须亲自来这污秽之地？”
军官目光一闪，终于道出了身份：“本官陈忠，原任镇远堡哨长，现……戴罪候勘之身。”
陈忠！
林慕义脑中残存的记忆碎片立刻与这个名字对应起来。陈忠，边军中有名的悍勇之士，因性情刚直，屡次顶撞上官，更曾揭露过卫所军官侵占屯田之事，最终被罗织罪名下狱，已关了近半年。没想到，竟与自己在同一所大牢。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陈忠此人，勇武善战，熟悉边情，且在底层士卒中颇有威望，正是他急需的班底人选！
“原来是陈哨长！”林慕义再次郑重行礼，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敬意，“久闻陈哨长忠勇之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
陈忠摆了摆手，脸上并无得色：“虚名何用？如今不过是一介囚徒。说说吧，你今日之举，是确有所恃，还是仅仅狗急跳墙？”
林慕义知道，这是获取陈忠信任的关键。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看着陈忠：“陈哨长，王逵克扣军饷，致使弟兄们饥寒交迫，怨声载道，此为其一。其二，据罪卒观察，王逵近半年行事诡秘，其麾下亲兵时常与一些来历不明的商队接触，那些商队虽作汉人打扮，但其行为举止，特别是马蹄印记与常用物品，多有关外女真部落的特征。如今朝廷与建虏势同水火，皇太极厉兵秣马，边关烽燧时有预警，值此紧要关头，王逵身为边军百户，与疑似建虏细作往来，其心可诛！”
他这番话，结合了自身观察和对历史走向的先知，言之凿凿，极具说服力。
陈忠的脸色凝重起来。他久在边关，对女真人的一些习惯自然有所了解。林慕义描述的细节，确实引人疑窦。
“你确定？”陈忠沉声问。
“罪卒愿以性命担保！”林慕义斩钉截铁，“陈哨长，边关安危，系于一线。若因我等顾忌上官权势，或惧担干系，而放任此等蠹虫与敌暗通，一旦关防有失，你我皆成千古罪人！今日法场之上，罪卒拼死一搏，非为苟活，实不忍见山河破碎，同胞受难！”
他这番话，半是实情，半是表演，将个人生死拔高到了家国大义的层面。在这个崇尚忠义的时代，极具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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