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块湿透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旷野上。
小林踩着露水往高处走,草叶上的水珠顺着裤脚往下滴,在脚踝积成一小片湿痕。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在先前踩出的浅坑里——这是从石洼村带出来的习惯,尽量不留下新的踪迹。
爬上最后一道山脊时,雾气恰好裂开道缝。
十丈高的灰墙就在那道缝里,像从地里直接长出来的巨岩。
砖石是青黑色的,缝里嵌着的钢筋锈成了暗红色,远远望去像道凝固的血痕。
墙顶的铁矛削得极尖,密密麻麻排成一排,矛尖上似乎还挂着些深色的东西,风一吹,隐约能看见布条似的碎片在晃。
小林把怀里的向日葵瓦盆又往紧里拢了拢。
瓦盆是李伯给的,粗陶的,边缘磕掉了一块,此刻贴着他的肋骨,能感受到嫩芽顶破土壤的微弱力道。
这株苗是从石洼村带出来的最后一株向日葵,夜里会往他掌心送点暖乎乎的能量,白天就乖乖朝着太阳转,像个沉默的伴儿。
下山的路比来时宽,显然常有人走。
路面被车轮碾出两道深辙,辙沟里积着灰,灰底下能看见凝结的黑块——是血,干了很久,硬得像块薄铁皮。
小林踩着辙沟边缘走,鞋底的破洞被碎石子硌得生疼,他却没停,眼睛始终盯着远处的城墙。
越靠近,墙的细节越清。
墙根处堆着半人高的土袋,袋口露出的草屑已经黄透,有些土袋被什么东西撞破了,泥土漫出来,和地上的黑血混在一起,成了深褐色的泥块。
土袋后面隐约有反光,走近了才看清是排削尖的木栅栏,栅栏尖上缠着铁丝,铁丝上挂着几撮灰黑色的兽毛。
小林见状,立即把系统里的植物变成了种子。
系统是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的。
“站住!”
喝声从左侧传来时,小林正弯腰查看栅栏上的兽毛。
那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直起身,看见二十步外的土坡后露出两个脑袋,头盔是铁皮敲的,边缘卷着边,手里的长矛斜斜指过来,矛尖在雾里闪着冷光。
小林慢慢举起手,掌心朝前,遇到带武器的人,要先亮明没有敌意。
两个守卫从土坡后走出来,步伐很稳,铁链子在甲胄里哗啦作响。
左边那个脸膛黢黑,额角有块月牙形的疤,右边那个年轻些,眼睛瞪得溜圆,紧攥着长矛杆,指节都发白了。
“哪来的?”疤脸守卫问,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在他怀里的瓦盆上,眉头皱了皱。
“石洼村。”小林答得简洁。
他知道多说无益,末世里,地名比名字管用。
“石洼村?”年轻守卫嗤了一声,“早听说那村子被妖狼端了,你能活着?”
“活下来了。”小林没解释。
一路上见了太多的怪物,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人,总被怀疑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疤脸守卫往前走了两步,矛尖离小林的胸口只有三尺远。
他的眼神很毒,像在掂量一块肉的好坏:“走了三天?没异能?”
“嗯。”
“靠什么活?”疤脸的声音沉了沉,“旷野里的铁皮野猪,飞翼蝙蝠,可不是吃素的。”
小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
鞋底快磨透了,露出的脚趾上结着层厚茧。
他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瓦盆又往衣服里塞了塞,嫩芽的尖儿隔着粗布蹭到皮肤,有点痒。
年轻守卫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恶意:“队长说了,最近城里总丢东西,说不定就是你们这种‘幸存者’搞的鬼。无依无靠,没异能,不偷不抢怎么活?”
疤脸没接话,只是盯着小林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审视,有警惕,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朝城墙的方向偏了偏头:“跟我们走。进不进得去,得看上面的意思。”
小林没动。
“怎么?不敢?”年轻守卫扬了扬下巴。
“我种子袋里的东西,”小林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都是自己种的,不算偷的。”
疤脸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个。
他瞥了眼小林腰侧鼓囊囊的布袋,那里隐约能看出种子的轮廓。
沉默片刻,他挥了挥矛:“走吧。进了城,是骡子是马,总得遛遛才知道。”
小林跟着他们往城墙走。
雾渐渐散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灰墙上,把砖石的纹路照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墙面上有很多凹坑,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有些地方的砖石是新补的,颜色比周围浅很多。
离城门还有五十步时,他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有铁器撞击的叮当声,有女人的吆喝声,还有孩子哭闹的声音,混在一起,顺着城门的缝隙飘出来,像一锅熬得正稠的粥。
这是他离开石洼村后,第一次听见这么多活人的声音。
小林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瓦盆,嫩芽不知什么时候又长高了些,顶得他胸口微微发涨。
他抬头望向那道灰墙,墙顶上的铁矛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排沉默的牙齿,咬着这片荒芜的土地。
城门,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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