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沈槐也闻声从后院仓房踱步出来。他刚清点完存粮,本就阴沉的脸色,此刻更是黑得如同锅底。他沉默地走到桌边,重重地坐下,摸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从烟盒包里哆哆嗦嗦地往外掏烟丝。可是,他那双因常年摆弄粮食而粗糙不堪的手,此刻却颤抖得厉害,几次都无法将烟丝顺利按进烟锅。最终,他放弃了,将烟袋狠狠撂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仓房里那点可怜的存粮,在这“颗粒无收”的滔天噩耗面前,渺小得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能被撕得粉碎。
“还不止这些……”云墨喘匀了气,脸上惊魂未定,又投下了第二颗、威力更大的炸弹,“我回来的路上,特意绕到镇子外头的河边看了……河床……河床大部分都露了底!只剩下河心一点点浑黄的泥洼水!好几村的人围在那里,为了抢那点泥汤子,已经动了棍棒和锄头!我……我亲眼看见有人头被打破了,血流了满脸!张婶……张婶就在路边哭,说她娘家那边,为了一口还没干透的井,昨天……昨天已经打死人了!”
水!命脉之水! 沈云疏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饥荒尚可依靠存粮挣扎一时,但若是失去了稳定、安全的水源……现代社会的记忆让她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那意味着什么。渴,会比饿更快地摧毁人的理智和文明的外衣,将人间彻底变为弱肉强食的炼狱。争夺、厮杀、瘟疫……她仿佛已经听到了秩序崩塌的碎裂声,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绝望。
战争?北境的摩擦?加税的传闻?那些遥远的人祸,在眼前这片正在急速死去、并且即将因水资源枯竭而陷入疯狂的土地面前,顿时显得模糊而次要了。真正的、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这天灾!是这持续不断、似乎永无止境的干旱和高温!
逃!必须立刻逃!在所有人都还没彻底意识到水资源已经全面告急之前,在他们还有能力储备少量洁净饮水和食物的时候,抢在恐慌彻底引爆、流民大规模形成之前,逃离这片正在快速沦为人间地狱的绝地!
晚饭的饭桌,气氛压抑得如同灵堂。一盏昏黄的油灯跳动着,将一家四口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桌上摆着的,是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粥,和一小碟黑硬得如同石块的咸菜疙瘩。无人动筷。王氏的低泣声是房间里唯一的声响,微弱而持续,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沈槐的旱烟终于点着了,一口接一口,浓烈呛人的烟雾几乎要将他自己吞噬,却驱不散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迷茫。
沈云疏安静地喝完了自己碗里那点可怜的粥水,然后用一方洗得发白的细棉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她的动作从容不迫,与整个家愁云惨淡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放下帕子,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父母和弟弟,声音清晰而稳定,像一块石子投入了死水:“爹,娘,我们必须走。尽快往南边走,去找一个还有稳定水源的地方。”
“走?家不要了?铺子不要了?祖宗基业都不要了?”王氏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声音尖锐而凄惶,“疏儿!我们能走到哪里去?路上兵匪流寇,瘟疫横行,多少人家死在逃荒路上!我们……我们未必就没有活路啊,或许……或许过两天就下雨了呢?或许朝廷会开仓放粮呢?”
“娘!”沈云疏打断母亲,她的目光冷静得近乎残酷,必须用最直接的话语粉碎他们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或许了!您亲眼看到的,地里的苗都死透了!井水一天比一天少,您难道感觉不到吗?等到所有人都没水喝、没粮吃的时候,您觉得我们这点家当,守得住吗?到时候,来的不是衙役,是饿红了眼、渴疯了心的流民!他们会砸开我们的门,抢走我们最后一口粮食,最后一滴水!到时候,我们想走都走不了了!”
她的话语,像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温情脉脉的家庭外壳,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弱肉强食的生存本质。王氏被她描绘的场景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惊恐的抽气。沈槐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烟呛进了肺管,咳得他满脸通红,青筋暴起,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他何尝不知道女儿说的是最可能发生的现实?只是,“背井离乡……九死一生……我……我……”
沈云疏不再多言,她站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回自己居住的耳房。片刻后,她捧出了那个枣红色的、漆面有些斑驳的木盒。这是她作为沈家女儿十五年来,积攒下的全部体己和属于这个时代的少女梦想。她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两支素银簪子,一对小巧但光泽温润的珍珠耳坠,还有几朵虽然普通却颜色鲜亮的绢花。她没有丝毫犹豫,将盒子推到父母面前的桌子上。
“明天,请爹娘把这些东西,全部拿去当掉或者卖掉。”她的声音没有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不要换银子,只要实物。主要换三样:第一,所有能买到的、密封好的空水囊和大陶罐;第二,耐储存的粮食,豆子、粟米优先;第三,盐,和能治疗风寒、腹泻、外伤的常见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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