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扶苏未死”。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苏轶脑海中反复炸响,将他连日来因整合工盟、对抗冯劫而积累的些许笃定,震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无数窥探的目光之下,那来自咸阳宫、来自各方势力的寒意,比冯劫的杀意更加刺骨。
惊蛰带来的消息源是墨家旁支,这意味着泄露的渠道可能并非官方,而是在诸子百家、游侠豪杰的隐秘网络中流传。范围更广,也更难追查源头。
“消息可信度有多高?传播范围如何?”苏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墨家朋友言,此乃近期在楚地某些游侠和失意文士圈中悄然兴起之传闻,言之凿凿,但尚无确凿证据。尚未见大规模扩散,亦未闻官府有何异动。”惊蛰答道。
苏轶略松了口气,情况还未到最坏的地步。但这传闻就像一颗火星,落在干燥的草原上,随时可能酿成燎原大火。他的身份,这把曾经让他得以假死脱身的“名器”,如今却成了悬在自己和整个工盟头顶的利剑。
“必须弄清楚消息来源,至少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这个传闻。”苏轶对惊蛰下令,“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墨家、游侠,甚至……可以通过夏侯婴,旁敲侧击沛县那边是否有所耳闻。”
“是。”惊蛰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身份可能泄露的阴云,让苏轶不得不重新评估身边每一个人。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周夫子。这位老儒生固执于礼法道统,若知晓他竟是“已死”的皇子,会作何反应?
他屏退他人,独留周夫子于仓廪之内。油灯摇曳,映照着两人神色各异的脸。
“夫子,”苏轶开门见山,目光紧锁周夫子,“若有一人,身负前朝嫡长之名,却隐于市井,欲行利民之事,然其名号本身,便可能引来无尽纷争杀孽。
夫子以为,此人当如何自处?其身边之人,又当如何待之?”
他没有直接点明,但话语中的指向已足够清晰。
周夫子身躯猛地一震,手中正在整理的竹简“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轶,昏花的老眼中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
“苏……苏师傅……你……你莫非……”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苏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答案。
周夫子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
良久,他缓缓睁眼,眼神复杂地看着苏轶,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恍然,更有一种沉重的决断。
“《春秋》之大义,在于尊王攘夷,在于正名定分。”周夫子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然,孟子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暴秦无道,二世而亡,已失其鹿。
若……若其人能心存天下,泽被苍生,而非汲汲于个人权位,其名号是福是祸,在乎其心,在乎其行,而非其名本身。”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智慧的光芒:“名器可用,亦可毁人。关键在于持器者,欲以此器,铸何物?是再造兵戈,血染山河?还是……铸犁为锄,福泽万民?”
他没有直接回答该如何对待苏轶,而是将问题抛回给了苏轶自己,并点明了“名器”的双刃剑属性。
苏轶心中一动,深深地看着周夫子。这位老儒生,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后,并未拘泥于“忠君”的死板教条,而是跳出了身份的桎梏,直指“民本”的核心。他的态度,已然明了。
“夫子之意,苏某明白了。”苏轶郑重拱手,“名器于我,非为权柄,只为护佑我想护佑之人,践行我欲践行之路。若此路能与夫子心中‘大道’相合,还望夫子不吝相助。”
周夫子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竹简,轻轻拂去灰尘,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沉稳,甚至多了一丝之前未曾有过的决绝:“老夫……愿附骥尾。只望苏先生,勿忘今日之言,以苍生为念。”
与周夫子交底后,苏轶心中稍安。内部的核心隐患暂时消除。然而,外部的压力却有增无减。
冯劫那边,自惊鸿解决掉察事司的人后,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报复,没有进一步的打压,甚至连官坊的物料供应都恢复了正常,虽然依旧是劣质生铁,但至少数量足了。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苏轶更加警惕。他绝不相信冯劫会就此罢手,这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冯劫必然在酝酿着更致命的一击。
工盟则在苏轶的强力推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徐夫子带领着工匠们,日夜不休地试验着生铁的“退火渗碳”古法,虽然成品率低,耗时漫长,但终究是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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