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的到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虽暂歇,却预示着更深层的涌动。
苏轶并未前往城西的悦来客舍,他依旧每日出现在码头,只是眼神比以往更加警惕,观察着往来人流的细微变化。
惊蛰如同真正的影子,更彻底地融入背景,但苏轶知道,他就在不远处,守护着这来之不易却也危机四伏的平静。
泗水河的水位在几场秋雨后上涨了不少,水流也变得湍急。这日,苏轶正帮人修理一艘被暗礁撞破的小渔船,忽听得河上游传来一阵异样的、沉闷的轰鸣,间杂着木头断裂的刺耳声响和隐约的人声鼎沸。
“不好!是漕运的船队出事了!”有经验的老船工脸色大变,扔下手中的活计就往上游跑。
苏轶心头一紧。下邳地处水陆要冲,官府的漕运船队时常经过,运送粮食、物资乃至兵员。他立刻跟上人群,向上游奔去。
只见约莫一里外的河湾处,景象一片狼藉。一支由十余艘漕船组成的船队,似乎是为了躲避突然出现的险滩激流,队形大乱,领头那艘最大的粮船竟拦腰撞上了一处水下隐礁,船体破裂,河水正疯狂涌入。
后面的船只收势不及,接连发生碰撞,桅杆折断,货物倾覆,落水者的呼救声、兵士的呵斥声、船老大的哭嚎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片。
岸上随行的郡兵试图组织救援,但缺乏有效的工具和指挥,显得混乱而无措。落水的民夫和兵士在湍急的河流中挣扎,眼看就要被冲走。
“快!找绳索!找长竿!”带队的军侯急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
苏轶目光一扫,迅速判断了形势。他冲到岸边那架自己改良过的吊杆旁,对负责操作的几个役夫急声道:“拆下牵引索!要快!”
他又对惊蛰喊道:“惊蛰,帮我固定那头!”他指向岸边一棵粗壮的老柳树。
惊蛰会意,身形一闪,已如猿猴般攀上柳树粗枝,将绳索一端牢牢系紧。
苏轶则抓起绳索的另一端,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冰冷湍急的河水!
“苏师傅!”岸上的人们惊呼。
河水刺骨,暗流涌动。苏轶奋力游向那艘正在下沉的粮船,将绳索奋力抛给船上惊慌失措的兵士:“系在桅杆底座!快!”
与此同时,惊蛰在树上调整着绳索的角度和力度。当绳索在沉船上固定好后,他利用柳树的弹性和自身惊人的力量,竟将那沉重的绳索瞬间绷紧,形成了一条连接岸与危船的“生命索”!
“快!顺着绳子过来!”苏轶在水里稳住身形,对落水者和船上的幸存者高喊。
有了这条稳固的索道,救援效率大增。落水者抓住绳索得以不被冲走,船上的兵士和民夫也依次沿着绳索向岸边转移。苏轶则游弋在索道周围,协助那些体力不支的人。
他的行动感染了其他人。张氏、李家汉子等码头工人纷纷找来木板、竹篙,驾着小船在周边接应。一场自发的、井然有序的救援迅速展开。
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在岸上一处高地,几名身着普通商贾服饰、却气度不凡的人,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看着苏轶在水中矫健的身影和那巧妙的绳索应用,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临危不乱,应变迅捷,更难得的是这份济难之心与组织之能。”他低声对身旁的随从道,“查查此人底细。”
“是,大人。”随从低声应道。
当最后一名落水者被救上岸,那艘破损的粮船也在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后,缓缓沉入河底,只露出半截桅杆。河面上漂浮着散落的粮食口袋和木板碎片,一片狼藉。
苏轶疲惫地爬上岸,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但看着大多数被救起的人,心中稍安。惊蛰无声地递过来一件干燥的外袍。
这时,那名带队救援的军侯走了过来,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神缓和了许多,对着苏轶抱了抱拳:“多谢阁下援手,减少了我等伤亡损失。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苏轶,码头一匠人而已。”苏轶还礼,语气平淡。
“苏轶……”军侯记下了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转身去处理善后事宜。
然而,苏轶敏锐地感觉到,几道探究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他抬起头,正好与高地上那名为首的“商贾”目光相遇。
那人见他望来,并不回避,反而微微颔首,露出一丝友善的笑意,随即带着随从转身离去。
苏轶心中微动。此人气度绝非寻常商贾,那审视的目光,带着久居人上的威势和洞察力。
“是郡监御史,冯劫。”惊蛰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响起,他显然认出了那人身份。“御史大夫冯去疾之子,奉旨巡查各郡,督查吏治军务。”
郡监御史?!苏轶心中一震。这可是位高权重的实权人物,直接对皇帝负责,拥有弹劾郡守以下所有官吏的权力!他竟然也在下邳,而且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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