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东暖阁内,药香依旧,但氛围已与前几日的死寂绝望截然不同。
弘治帝朱佑樘半靠在软枕上,虽面色仍显苍白,唇上却已有了些许血色,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也缓和了许多。
他手中拿着几份由司礼监特意筛选出的、措辞最为激烈的御史奏章,目光平静地扫过上面那些将他比作桀纣的刺眼字句。
陆仁肃立在下,刚刚完成了一次极其详尽的汇报。
他没有回避任何细节,从DL-73粗提物在死囚身上观察到的确切疗效与残酷毒性,到那狭窄“治疗窗”的确定过程,再到为何必须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行此“非常之法”。
他的陈述冷静、客观,充满了基于数据和实证的理性力量,将一场在道德边缘的冒险,清晰地还原为在绝境中争取生机的科学探索与无奈抉择。
“陛下,”陆仁最后总结道,声音沉稳,“臣深知此事于礼法有亏,于常情难容。然当时陛下病势垂危,太医院束手,若拘泥于常理,坐视沉疴,臣恐……臣与格物院上下,唯有秉持‘尽人事’之念,行此权宜之计。
一切过程、数据,皆记录在案,臣愿承担所有技术决策之责。”
弘治帝缓缓放下奏章,没有立刻说话。他微微闭合双眼,似乎在消化这庞大的信息,也似乎在积蓄力量。殿内只闻他略显粗重但已平稳许多的呼吸声。良久,他睁开眼,那双曾经被病痛折磨得浑浊无神的眸子,此刻竟锐利如鹰,扫向一旁侍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几位内阁大臣。
“朕,都听明白了。”弘治帝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力,“陆卿所言,字字确凿。若非此药,朕此刻恐已无法与诸位爱卿在此议事。”
他的目光转向那些奏章,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至于这些……‘忠臣’的逆耳之言……”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严与一丝病中帝王的偏执与冷酷。
“他们只看到‘死囚试药’四字,便迫不及待地要给朕扣上‘暴君’的帽子!他们可曾亲眼见过朕咯血不止、气息奄奄的模样?可曾体会过皇后、太子的绝望?可曾有一人,能拿出比陆卿更有效的方略来救朕性命?!”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空气中,让刘健等人不由得低下头,却仍能感受到那股压抑的不满。
“传朕口谕,”弘治帝不再看那些奏章,直接对司礼监掌印太监吩咐,语气斩钉截铁,“陆仁及其格物院,此次所为,乃奉朕密旨行事!一切章程,皆由朕默许!若有功,是陆卿与格物院上下之功;若有过于程序,一切责任,由朕一力承担!与陆卿无干!”
这就是明确无比的定调子和扛责任!皇帝直接将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定性为“奉密旨”,彻底堵住了那些攻击陆仁“擅权”、“狂悖”的嘴。
“陛下!”刘健还想再争。
“刘先生!”弘治帝猛地打断他,目光如电,直刺过去,“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圣人之道’、‘仁德之心’……朕难道不知?但朕更要问一句,若君主垂危,臣子是有能力而不用,坐视君父驾崩,是为‘仁’?还是竭尽全力,哪怕行险一搏,以求一线生机,是为‘忠’?!若朕因此而死,这‘仁德’的虚名,于江山社稷何益?!于尔等身后清名,又有何益?!”
这番话说得极重,几乎是直指核心——在皇帝生死面前,所谓的程序正义必须让位于实质性的救命努力。
刘健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终究没能再说出反驳的话。
他意识到,病榻上的皇帝,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心态已然发生了变化,以往那种需要与文官集团共治天下、时时顾忌舆论的平衡被打破了。
如今,全国土改稳步推进,新军已成战力,海外拓殖初见成效,格物院体系培养的人才开始渗透各级衙门,皇帝手中的筹码远比过去雄厚,他的腰杆,自然也硬了许多。
“萧敬,”弘治帝不再理会刘健,直接对司礼监掌印太监下令,“你去告诉锦衣卫牟斌,都察院那边,有些风闻奏事是可以的,但若有人借此兴风作浪,结党攻讦,试图扰乱朝局……让他看着办。那几个跳得最欢的,朕记得他们的名字。”
没有明确的指令,但冰冷的意味不言自明。司礼监和锦衣卫这两大皇权爪牙,即将介入这场原本属于文官内部的争论。
“老奴遵旨。”萧敬躬身领命,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果然,接下来的数日,朝堂风向骤变。带头攻讦最猛的几位御史,或是被锦衣卫“约谈”,警告其“勿要捕风捉影,扰乱圣心”;或是被吏部以“才堪外用”为由,调任至偏远之地;更有甚者,被翻出些陈年旧账(如收受地方陋规、家人不法等),虽未革职查办,但也足以使其灰头土脸,暂时闭上了嘴。
雷霆手段之下,公开的、激烈的批判声浪被强行压制了下去。然而,文官集团,尤其是以清流自居的官员们,内心深处的抵触与恐惧却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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