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五年的冬末,北京城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但城内的人气却早已炽盛得如同盛夏。
自开海、兴业、格物诸策推行以来,这座帝国的都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着。
四方商贾云集,寻觅着与格物商会、海外贸易相关的每一个机会;
各地的工匠、手艺人也被西山工坊的高薪和新技术吸引而来;
即便是往年此时该在乡土猫冬的农户,也有不少因家乡推行新作物、清丈田亩有了余钱余暇,涌入京城想见见世面,或是寻找短工的机会。
更有甚者,虽经陆仁诸般改革,民生大为改善,但小冰河期的气候波动依旧让部分地区的百姓生活艰难,每年冬季,仍有不少流民抱着对天子脚下的一丝希望,蹒跚而来。
人潮带来了繁荣,也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原本为前朝规划的坊市格局,在汹涌的人流车马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主要街道如棋盘街、大栅栏、正阳门外大街,终日被货车、轿子、行人塞得水泄不通,吆喝声、争吵声、骡马嘶鸣声混杂一片,仿佛一个喧嚣沸腾的大锅。
沿街的铺面不断向外扩张,侵街占道的情况屡禁不止,使得本就狭窄的街道更加难以通行。
住宅更是紧张不堪,许多前朝遗留的大宅院被分割成无数小间,大杂院里挤进了远超承载能力的人口,阴暗潮湿,空气污浊,火灾隐患极大。
随之而来的,是日益突出的“城市病”。
垃圾清运不及,街角巷尾时常堆满废弃物,在尚未完全回暖的天气里散发着酸腐异味。
之前修建的排水沟渠多年未有大修,淤泥沉积,时常堵塞,一场不大的雨雪便能让低洼地带污水横流,泥泞难行。
人口构成复杂,流动性大,盗窃、斗殴、欺诈乃至更恶劣的案件发生率悄然攀升,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衙役疲于奔命,治安状况令人忧虑。
曾经的帝王之都,在蓬勃的活力之下,也显露出杂乱、拥挤、肮脏与不堪重负的疲态,仿佛一位身着锦绣却满身污垢的巨人。
这一日,陆仁特意给已渐长成、精力过剩的太子朱厚照安排了一堂“格物致用实践课”,带着他以及几位格物院中精于营造、算学的年轻学子,换上寻常士子穿的棉袍,深入京城街巷,体察这最真实的市井百态与城市治理的困境。
一行人从最为繁华的西市开始,立刻便被卷入熙攘的人流中。
朱厚照虽素喜热闹,但此刻也被这摩肩接踵、寸步难行的场面弄得有些烦躁,他那身精致的棉袍没走多远就蹭上了不知哪里来的污渍。
“陆师傅,这人也太多了!想往前挪几步都费劲!这要是着了火或是有了贼人,官兵如何进得来?”他皱着眉头,看着一辆运送西山蜂窝煤的骡车陷在人群中,车夫急得满头大汗,鞭子甩得噼啪作响却无济于事;旁边两辆华丽的马车为了争道互不相让,车夫对骂不休,堵死了半条街,引得后面一片抱怨声。
陆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示意他继续观察。
他们绕过拥堵,钻进一条稍窄的街道,看到一处临街的院落似乎是在翻修,用的仍是传统的秦砖汉瓦和木料,工匠们慢悠悠地砌墙、上梁,进度缓慢,大量的木料、青砖和泥土堆满了本就狭窄的路面,引得行人纷纷侧目绕行,抱怨不止。
越往南城走,景象越是堪忧。狭窄的胡同如同蛛网般密布,晾晒的衣物如同万国旗般横七竖八,遮挡了本就有限的阳光。
地面因化冻和污水而泥泞不堪,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在垃圾堆旁追逐嬉戏,对扑鼻的异味浑然不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煤烟、腐朽物、劣质油脂和人群汗液的气味,令人胸闷。
他们甚至亲眼目睹了两伙人因为争夺一处残破屋檐下的栖身之地而大打出手,拳脚相加,骂声震天,直到几名巡街的兵丁气喘吁吁地赶来,才勉强将斗殴驱散。
朱厚照紧紧皱着眉头,用袖子使劲掩了掩鼻子,脸上再无半分平日的跳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困惑:“陆师傅,京城……天子脚下,首善之区,怎地……怎地如此脏乱不堪?这与西山格物院的整洁有序相比,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难以理解,为何掌握了诸多新奇技术和理论的陆师傅,似乎并未将这份“有序”带给这座帝国的核心城市。
一位随行的、对建筑规划颇有研究的格物院学子也感慨道:“先生,我们研究水泥、钢铁、机械,旨在改善民生,强国富民。可若连最基本的安居、行路、环境卫生都如此艰难,格物之力,似乎并未真正惠及这京华核心之地,学生……学生心中甚是困惑。”
陆仁沉声道:“这便是今日带你们来此的目的。格物之学,非止于奇技巧器,更在于经世致用,解决这实实在在的困局。城市,亦如一台精密的机器,其规划、建设、管理、维护,无一不需格物之精神,需系统性的思维与革新。旧有之格局,已不堪重负,非小修小补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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