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的风波随着程敏政的黯然离去和几名士子功名的剥夺渐渐平息,京城士林的议论焦点也从不甚光彩的“泄题案”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殿试,以及新科进士们的未来前程上。
西山格物学院内,王阳明、唐寅等在进行最后的殿试准备,气氛严谨而积极。
陆仁虽因科场风波心有余悸,但见门下学子并未受太大影响,反而因格物之学的训练而对时务策论更具信心,也略感宽慰。
然而,这份由学术与科举带来的短暂平静,并未能持续太久。
一则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一声惊雷,骤然劈开了春日的祥和,将帝国的视线猛地拉向了遥远的东南海疆。
军报来自浙江巡抚衙门:大规模倭寇船队突袭宁波——双屿港!
这批倭寇显然不同于以往小股流窜的匪类,其船队规模庞大,组织严密,作战凶悍。他们趁着海雾弥漫的黎明,对双屿港守军发动了猛攻。
当地水师虽奋力抵抗,但战船陈旧,火炮射程、威力均不及倭寇,兵士亦久疏战阵。激战持续数个时辰,双屿港外围防线被突破,港口设施遭焚毁,停泊的部分商船、粮船被劫掠,军民伤亡惨重。
倭寇在给予明军重创并掳掠大量物资后,凭借其船只的机动性,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几乎与此同时,来自浙东其他卫所以及南直隶沿海的急报也相继传入京师,均报告发现有倭寇船队活跃,袭扰沿海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枕籍。这些奏报共同勾勒出一幅令人触目惊心的画面:一股前所未有的倭患狂潮,正席卷东南沿海,其气焰之嚣张,危害之深重,为数十年来所罕见。
朝堂之上,刚刚因春闱事宜稍稍平复的气氛瞬间被点燃,转为一片震惊与愤怒。
弘治帝手持紧急军报,脸色铁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御阶之下,文武百官议论纷纷,群情激愤。
“陛下!”兵部尚书刘大夏率先出班,声音沉痛而急促,“倭寇此番大举进犯,绝非往日疥癣之疾!双屿港之失,暴露我沿海水师武备废弛、战法陈旧之积弊!倭船迅捷,若任其纵横海上,则东南膏腴之地,将无宁日!沿海百万生灵,危如累卵!”
“刘尚书所言极是!”户部尚书周经紧接着奏道,“倭患不止危及百姓性命,更断绝海贸,影响漕粮海运,动摇国本!每年因倭寇造成的税银损失、赈灾开销、军费增加,已是天文数字!此次若不予以重击,后患无穷!”
就在群臣义愤填膺,大多集中于指责倭寇凶残、要求增兵剿伐、严惩守土失职官员之时,一份来自浙江前线、更为冷静客观的详细分析奏报被呈送御前。奏报者正是因乌鸦岭小胜而受关注的浙江都司经历马武。
马武在奏报中确认了新军陆战的优势,在岸防中利用燧发枪和手雷有效遏制了倭寇登陆企图。
但他笔锋一转,直指要害:“……然此辈匪类,深谙海事,仗舟楫之利,避实击虚。我水师追之不及,望洋兴叹。细观其船,虽挂倭旗,多有我朝福船、广船之影;其众虽杂倭语,亦闻闽浙口音。更掳获匪谍供称,其大头目,实为我朝弃民、海商,因海禁森严,生计无着,遂铤而走险,勾结真倭,势成燎原。”
马武进一步分析:“究其根源,东南沿海地狭人稠,百姓依海为生。朝廷严行海禁,片板不许下海,然海外吕宋、暹罗等地,对我丝绸、瓷器、茶叶需求极旺,利重十倍。禁愈严,利愈厚,遂使良民化为奸民,富商变为巨寇。彼等熟悉海情,拥船众多,为求生存、牟暴利,自然与来自日本九州、缺乏生计的浪人武士(真倭)相互勾结,狼狈为奸。其势之大,已非寻常毛贼,实乃海上武装商贩与亡命之徒结合之巨患!”
这份奏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沸腾的油锅,瞬间引发了更激烈的争论。
一部分官员,尤其是以都察院某些御史和部分礼部官员为代表的清流,坚持认为“海禁乃祖制,不可轻违”,将一切问题归咎于“奸民违禁”、“倭夷凶顽”,主张更严厉地执行海禁,加强沿海壁垒,并力主对任何敢于挑战海禁者(无论是盗是商)予以无情镇压。
“若开海禁,岂非示弱于贼?且与外夷交通,有违圣贤之道,易生祸端!”
而另一部分较为务实的官员,如户部侍郎、部分沿海出身或了解实情的官员,则开始反思。
他们虽不敢明言废除海禁,但指出:“禁海之策,行之年久,而倭患愈烈。可见单靠‘禁’与‘防’,难以根治。马武所奏,触及痛处。若沿海百姓能有合法生计,富商能有通商之途,是否可釜底抽薪,削弱匪寇根基?”
次辅谢迁沉吟道:“或可考量,于严格管控下,有限度恢复某些港市的市舶司,引导海商归于王化,使其利为国用,而非资寇。”
但“祖制”压力巨大,且开海涉及复杂的利益重新分配和意识形态争议,短期内难以达成共识。争论焦点再次回到如何应对眼前危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工科大明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工科大明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