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一年的仲春,北京城柳梢初绿,杏花初绽。
一支风尘仆仆、服饰与大明迥异的队伍,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穿过熙攘的街道,住进了专门接待藩邦使臣的会同馆。
这便是由鞑靼三王子巴尔斯博罗特率领的求和使团。
巴尔斯博罗特年约十八九岁,身着锦缎皮袍,身形虽不如其兄长们魁梧,却显得更为精干。
他的面庞带着草原风霜的痕迹,但一双眼睛却颇为明亮,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太相符的沉稳与审慎。他并非第一次接触汉文化,其母出身永谢布部,与汉地偶有接触,他本人亦学过一些汉话,对大明繁华富庶的传闻,始终存有一份好奇与不易察觉的羡慕。
此次南下,一路所见关隘之雄壮、军容之整肃、民生之繁盛(至少相对于草原而言),都深深触动了他,也更坚定了他主和的念头。
然而,使团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副使乃是一位名叫阿鲁秃的万夫长,是达延汗正妻满都海哈屯一系的强硬派人物,满脸虬髯,眼神凶悍,对此次南下求和本就心怀不满,一路上面色阴沉,时不时用蒙语抱怨着“向汉人低头”的耻辱。
正式的谈判在鸿胪寺宽敞的正堂举行。大明一方,以礼部右侍郎张升为主使,兵部职方司郎中、户部度支主事及新加鸿胪寺少卿衔的陆仁为副使。双方依礼制分列左右,香茶袅袅,看似一派大国雅量的和气景象。
谈判伊始,张升侍郎秉承“上国气度”,先是一番文绉绉的客套,阐述大明“怀柔远人”、“爱好和平”的宗旨,听得对面的通译满头大汗,巴尔斯博罗特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而阿鲁秃则已面露不耐。
陆仁坐在副手位置,沉默观察。张升在谈判前还特意交代他:“陆少卿,此番谈判,关乎国体,须得彰显天朝雅量,言辞务必敦厚,切不可失了风度。”陆仁当时唯唯称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谈判桌亦是战场,雅量需有,但底线和利益,必须寸土不让。
果然,当话题切入实质性的“赎罪银”、“贡马数量”、“互市地点与限制”时,方才那点虚伪的和气瞬间荡然无存。
阿鲁秃第一个按捺不住,粗声打断通译的话,用生硬的汉话吼道:“你们明人不要太贪心!我们草原的勇士可以战死,但不能被羞辱!要这么多银子、这么多马,是想把我们逼上绝路吗?若是这样,不如回去继续打!”
兵部职方司郎中当即冷笑反击:“打?尔等还想怎么打?去岁冬至今春,尔等在我大明军威之下,损兵折将,可曾占到半分便宜?如今粮草不济,部落困顿,方来求和。若诚心求和,便需拿出诚意,承担挑起边衅之罪责!否则,我大明将士的热血岂不白流?”
户部度支主事也拨拉着算盘,冷冰冰地报出一串数字,计算着历年因鞑靼侵扰造成的军费开支、百姓损失,要求对方赔偿。
双方唇枪舌剑,气氛陡然紧张。通译忙得满头是汗,巴尔斯博罗特眉头紧锁,努力斡旋,但阿鲁秃等人态度强硬,言语间充满挑衅,甚至嘲讽明军只会依仗火器之利,若真刀真枪野战,绝非草原勇士对手。
“若非那些邪门的铁疙瘩,你们焉能守住城池?”阿鲁秃轻蔑道,“草原雄鹰,岂是躲在城墙后的懦夫可比?”
这话一出,大明一方几位官员气得面色铁青。张升侍郎还想维持体面,准备说些“兵者凶器”之类的套话缓和气氛。
一直沉默的陆仁,此时却缓缓开口了。他的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阿鲁秃将军,此言差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阿鲁秃斜眼看着他:“你又是谁?有何高见?”
“本官陆仁,忝为鸿胪寺少卿。”陆仁不卑不亢,“将军适才所言,似乎认为勇武仅在于弓马娴熟,白刃相见?殊不知,战争之道,乃综合国力之较量。器利、粮足、兵精、民安,缺一不可。我大明将士保家卫国,凭借的是坚城利炮,更是身后的亿万黎民、沃野千里、以及不断革新的智慧与技术。这,难道不是更强大、更值得敬畏的力量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使团,最终落在巴尔斯博罗特身上:“至于将军所言野战…去岁冬,张家堡外,我军一支小队,凭借新式火器,于野地之中,顷刻间击溃贵方数百精锐骑兵,生擒头领。此事,王子殿下应当知晓吧?勇武若不能带来胜利,徒增伤亡,于国于民,又有何益?”
陆仁的话,既驳斥了对方的嘲讽,又点明了己方的优势和决心,更是暗中提醒对方别忘了最近的惨败。阿鲁秃被噎得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词。
巴尔斯博罗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抬手制止了还想争辩的阿鲁秃,对陆仁道:“陆大人所言,亦有道理。战争确实带来痛苦和损失。我等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止息干戈,寻求一条双方都能生存的道路。然方才贵方所提条件,实在过于苛刻,我部落实难承受。若逼得太甚,只怕…和谈破裂,战端再起,于双方都非幸事。”这话软中带硬,既承认现实,又暗含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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