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大人，此事虽看似儿戏，然这几位小姐家中皆位高权重，若能成功，其示范效应非同小可，或有利于推广。但若失败，或闹出笑话，恐亦会损及大人与西山声誉。”
李振则更关心技术传播：“无论何人，愿学格物致用之学，总是好事。只是教导方式需因人而异。”
陆仁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这事儿比处理大同军务还棘手。但谢迁的面子不能不给，推广温室的本意也不能违背。他最终决定：“回复她们，玻璃水泥可按成本价出售，规格数量需由我方工程师勘测场地后确定。至于指导…我亲自去一趟吧。”他实在不放心把这群娇滴滴的大小姐和可能啥也不懂的仆役交给手下工程师，怕被气得折寿。
三日后，西山庄子上，一场别开生面的“教学”开始了。
陆仁带着两名熟练工匠和测量工具到场时，只见田埂上已是莺莺燕燕一片。谢琦领着三位同样装扮精致、却努力想表现出“务实”模样的小姐站在那里，身后黑压压站着三四十号神色惶恐、手足无措的家丁杂役，个个屏息凝神，如临大敌，仿佛不是来学种地，而是来聆听圣谕。
见到陆仁到来，谢琦上前一步，学着男子般抱拳行礼，只是姿势略显别扭：“有劳陆大人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我等感激不尽。”身后三位小姐也跟着稀稀拉拉地行礼，好奇又羞涩地偷偷打量这位名满京城的年轻状元郎。
陆仁还了一礼，尽量让语气平和：“谢小姐，诸位小姐，不必多礼。我们先勘测场地吧。”
他拿出罗盘、标尺等工具，开始测量方位、坡度。小姐们和仆役们亦步亦趋地跟着，瞪大了眼睛看，却完全不明所以。
一位穿着鹅黄袄子的小姐忍不住小声问：“陆大人，拿这个盘子转来转去，是做甚么呀？看风水吗？”
陆仁：“……这是确定暖房最佳朝向，以保证最大限度接收日照。”
小姐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原来种菜也要看风水…”
开始画线定基时，陆仁让工匠拉墨斗弹线。一位家丁可能是过于紧张，工匠让他按住线头，墨线弹起时他吓得猛地一松手，沾了墨的线绳“啪”一下反弹回来，正好抽在旁边另一位端着茶水准备奉给小姐的小丫鬟身上。
“哎呀！”小丫鬟惊叫一声，托盘落地，茶盏摔得粉碎，墨迹也染了她一身。
现场顿时一阵小小骚动。小姐们掩口轻呼，家丁们慌乱请罪。陆仁无语望天，只好先让人安抚小丫鬟，清理现场。
好不容易开始讲解暖房结构原理，陆仁尽量用最浅显的语言：“…所以，这墙体需用水泥砌筑，关键在于保温…屋顶倾斜角度很重要，关乎采光和排水…”
一位小姐举手提问，神情极其认真：“陆大人，为何一定要倾斜？盖成我家花厅那样的歇山顶不好看吗？或者卷棚顶也极雅致。”
陆仁：“……谢小姐，我们建的是暖房，不是园林建筑。倾斜是为了效率和实用。”
小姐“哦”了一声，略显失望。
讲到玻璃安装，陆仁强调要严丝合缝，防止漏风。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连忙点头哈腰：“大人放心，小的们明白，就跟裱糊窗户纸一样，一定糊得密不透风！”
陆仁：“……不是糊纸！是用油灰镶嵌固定！要牢固，还要能承受风压！”
管事：“是是是，镶嵌，镶嵌，小的记住了，就跟镶嵌宝石似的…”
最让陆仁崩溃的是讲到土壤配比和施肥。
陆仁：“…底肥需用发酵完全的畜粪，混合草木灰…”
话音未落，几位小姐几乎同时用绣帕捂住了鼻子，花容失色。
“粪？！！”
“天哪！那般污秽之物…”
“能不能…用香粉代替？我那里有上好的茉莉花籽粉…”
陆仁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推广，这是教育…
“不能。植物生长需要的是养分，不是香气。若嫌气味，可深埋覆盖。”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堂课下来，陆仁讲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他面对的仿佛不是一群学生，而是一群对农耕的认知还停留在“采菊东篱下”浪漫想象里的好奇宝宝。家丁仆役们则更是云里雾里，只记住了几个零碎词汇如“玻璃”、“水泥”、“粪”，组合在一起完全不明所以。
谢琦倒是听得最为认真，笔记记了厚厚一沓，虽然其中可能误解不少，但态度极为端正。她见陆仁一脸疲惫，有些不好意思地递上一杯新沏的茶：“陆大人，辛苦了。我等…是否过于愚钝？”
陆仁接过茶，叹了口气：“并非愚钝，只是隔行如隔山。此事看似简单，实则需要精细计算和耐心操作。这样吧，”他想了想，“我留这两位工匠师傅在此几日，他们更熟悉具体施工。诸位小姐有何疑问，可先询问他们，若他们无法解答，再汇总报于我。此外，种植方面的书籍，我回头让人送几本浅显的过来。”
这已是折中之法。谢琦也知道今日场面有些混乱，感激地道谢：“如此甚好，多谢陆大人体谅。”
离开庄子时，赵德柱看着陆仁一脸菜色，嘿嘿直笑：“咋样，大人，带娃种地辛苦不？”
陆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回头把《西山温室种植技术》拓印几份，要通俗易懂的，给谢小姐送去。”
“好嘞！”赵德柱幸灾乐祸地应下。
回西山的路上，陆仁回头望了望那片忙碌而略显混乱的田地，无奈地摇了摇头。推广之路，果然不会一帆风顺。这群大小姐的“农耕大业”，前途未卜，只希望她们别把玻璃全砸了，也别被粪肥吓跑才好。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后，谢琦立刻召集了所有仆役，绷着小脸，拿出笔记，开始有模有样地“训话”：“都听好了！刚才陆大人讲的，都要牢记！从今天起，我们就要把这暖房建起来！谁要是敢不用心，偷奸耍滑，或者觉得这是儿戏，别怪我告诉祖父，打发他去庄子上真种地！”
仆役们噤若寒蝉，连声应喏。
闺秀们的温室计划，就在这般鸡飞狗跳、笑料百出，却又暗含着一丝认真与执着的氛围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喜欢工科大明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工科大明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