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扑打着紫禁城朱红色的宫墙,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
皇极殿内,虽然炉火熊熊,但一股比室外严寒更加刺骨的冰冷气氛,却弥漫在每一位朝臣的心头。
那份来自大同前线的六百里加急军报,被兵部尚书刘大夏以近乎沉重的姿态捧在手中,其上的泥污与冰凌,仿佛带着边关将士的鲜血与绝望。
“陛下…”刘大夏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同总督王守仁、监军太监李璋、新军赞画马武联名急奏:四日前的子夜,鞑靼俺答部精锐骑兵约五千骑,借特大暴风雪掩护,绕过我军主力设防之天成、阳和诸卫,长途奔袭,猛攻怀安卫粮草大营!”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守营官兵虽浴血奋战,然风雪弥天,视线受阻,敌军悍勇异常…激战至天明,营垒终被攻破…囤积于此、预备输往前线之粮秣七成被焚毁!护送粮草之新军一营…自把总以下,四百余将士…力战殉国,无一投降!通往大同之主要陆路粮道…已被彻底切断!大同镇现存粮草弹药,恐难支十日!”
“轰!”
刘大夏的话音刚落,整个朝堂如同炸开的油锅,瞬间沸腾!
“四百将士!全军覆没?!”
“粮道断了?!大同危矣!”
“废物!蠢材!数万大军布防,竟能让鞑虏如入无人之境!边军的哨探都死光了吗?!”英国公张懋气得浑身发抖,怒吼声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然而,更大的风暴紧随而至。那些早已对“互市”新政及陆仁权势膨胀心怀不满的官员,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蜂拥而上,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倾泻到一个目标上。
一位御史猛地出列,手指直指班列中的陆仁,声色俱厉:“陛下!此乃大凶之兆!若非有人蛊惑圣听,大谈什么‘互市怀柔’,乱我军心,懈我斗志,鞑虏安敢如此猖獗,视我大明边关如无物?!陆仁!你可知罪?!”
“臣附议!”另一位言官紧随其后,痛心疾首,“还有那新军!耗费国帑巨万,打造所谓犀利火器,首战小胜便沾沾自喜,鼓吹天下无敌!结果如何?轻敌冒进,护粮不力,致使一营尽丧,粮草被焚!此非强军,实乃误国之师!陆仁督造新军,总揽后勤,难辞其咎!”
“陛下!陆仁其罪有三:一倡邪说惑乱国策;二造虚器耗费钱粮;三督军不力贻误战机!臣请陛下,立刻将其革职拿问,明正典刑,以谢天下,以安军心!”攻击愈发恶毒,直欲将陆仁置于死地。
更有甚者,将话题引向更危险的领域:“陛下!西山规模日益庞大,聚集流民工匠数万,私造军火,俨如国中之国!今又酿此大祸,其心叵测!臣恐非国家之福!”
唾沫星子几乎要将陆仁淹没。弘治帝端坐龙椅,面沉如水,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在激昂的群臣和沉默的陆仁之间扫视,巨大的压力笼罩着整个大殿。
就在这滔天的声浪中,陆仁缓缓出列。他的官袍依旧整齐,面色平静,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攻击他的臣子,只是向着御座深深一揖。
“陛下,”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如同激流中的磐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粮道被断,将士殉国,臣心如刀割。新军初成,调度指挥,后勤保障,臣确有失察失职之责,不敢推诿,甘领陛下一切责罚!”
他先坦然承担责任,堵住部分最恶意的攻讦,随即话锋陡然提升,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弹劾他的官员:“然,诸位大人将边关失利之罪,尽归于‘互市’之议与新军火器,臣,万难苟同!”
“鞑虏畏威而不怀德,其南下劫掠,乃百年痼疾,岂是因一纸尚未实施之议而定?此番狡诈偷袭,正说明其恐惧新军之威,不敢正面交锋,故行此卑劣伎俩,意图断我粮草,乱我军心,迫我决战!此乃敌军凶顽,而非我策之过!”
“新军将士,怀安卫畔,血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无一降敌,其忠勇壮烈,天地可鉴!岂可因一时之疏漏,便全盘否定其首战之功,斥其为‘误国之师’?此等言论,岂不让前线将士寒心?!”
“当此危难之际,不思如何解大同数万军民倒悬之急,反急于罗织罪名,党同伐异,欲自毁干城!试问诸位大人,拿下陆仁,焚毁火器,废弃互市之议,那汹汹而来的鞑虏铁骑,便会自行退去吗?大同城的将士百姓,便能得救吗?!”
陆仁的驳斥,有理有据,掷地有声,更是直接将对方置于不顾国家危亡、只知内斗的境地,让许多攻击者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但立刻有人抓住实际问题反击:“巧言令色!纵然你说破天去,粮道已断乃事实!大同危在旦夕!你既总揽后勤,可有良策挽回?若无良策,空谈忠勇,与误国何异?!”
“良策?”陆仁深吸一口气,目光决然地看向皇帝,“陛下!当务之急,非争论是非,乃抢救危局!臣恳请陛下,授臣全权,协调一切力量,不惜代价,向大同输送粮秣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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