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闻言,倒是略感意外,深深看了她一眼:“谢小姐有此志向,难能可贵。格物之本意,便在‘利用厚生’,若能助人明理求知,无论男女,自是善事。陆某在此预祝谢小姐的‘蕙质堂’能桃李芬芳。”他竟知道她的学堂名字!
谢琦没想到会得到陆仁的肯定,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脸颊更红了些,嘴上却不肯服软:“哼,不过是闺中姐妹间的游戏罢了,不敢当陆大人‘桃李’之誉。”
就在这时,旁边一位正在挑选眼镜的富态商人,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或是想显摆一下自己见多识广,插话道:“小姐这话说的在理!不过这眼镜嘛,终究是器物。要说学问,还得看咱们男人!就比如老夫经商,走南闯北,这算计谋划、风险担当,岂是女子所能及?女子嘛,还是安稳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理…”
这话一出,谢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那商人犹自不觉,又看向陆仁身后的崔溥,见他一副仆从模样却气质不像,好奇地问:“这位小哥看着面生,不似常人,不知是…”
崔溥正愁没机会表现,立刻上前一步,用略带口音但清晰的官话答道:“回这位老爷,在下崔溥,朝鲜国人士,现于西山陆大人门下,学习格物实学!”他故意模糊了“杂役”身份,语气中带着自豪。
“朝鲜人?”那商人一愣,随即露出一丝轻视,“哦…东国来的。听闻尔等亦读孔孟之书?不过嘛,海外藩邦,终究是边陲小国,学问见识,怕是难及我天朝上国万一吧?”他这话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崔溥一听,顿时急了。他被陆仁碾压那是心服口服,但岂容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轻视自己乃至自己的国家?他脸涨得通红,争辩道:“阁下此言差矣!我朝鲜虽小,亦恪守华礼,诗书传家!岂可…岂可妄加轻视!”他本想引经据典反驳,但一时情急,又是在陆仁和谢琦面前,竟有些语无伦次。
那商人呵呵一笑,更显轻蔑。
“够了。”陆仁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先看向那商人:“这位先生,经商牟利,算计盈亏,确是才能。然谢小姐兴办女学,开启民智,其所图之‘利’,乃国家民族之大利,其‘算计’之深远,又岂是锱铢必较所能比拟?职业不同,各有贡献,何必妄自尊大,轻视他人?”
那商人被陆仁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喏喏不敢再言。
陆仁又转向崔溥,语气转为冷淡:“崔溥,你既自诩求学,当知‘敏于行而讷于言’之理。学问深浅,非靠口舌之争。他人浅见,一笑置之便可,如此躁急,失了体统,亦堕了自家气势。”
崔溥被训得低下头,冷汗涔涔:“是…大人教训的是,溥知错了。”
最后,陆仁才对谢琦道:“谢小姐,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既是认准之路,便无需在意世俗闲言。这眼镜,便算是陆某对‘蕙质堂’的一点支持。”他对掌柜道,“谢小姐定制的眼镜,费用记在我账上。”
谢琦看着陆仁几句话便压下了商人的气焰,教训了崔溥,又肯定并支持了自己,心中五味杂陈,先前那点挑衅的心思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佩服,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咬了咬唇,低声道:“多谢陆大人好意,不过不必了,谢家还付得起。”说完,竟有些慌乱地转身对掌柜催促了几句,便带着侍女匆匆离去。
陆仁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也没在意。巡查完店铺,便带着一脸崇拜、更加死心塌地跟着他的崔溥离开了。
回到西山,崔溥依旧像个尾巴一样跟着。陆仁处理公务时,他就在一旁默默研墨、整理文书,偶尔鼓起勇气提出一两个关于今日所见所闻的疑问,诸如“大人为何对那女子办学如此支持?”“格物之学真能惠及女子吗?”
陆仁心情好时,会简略回答一二:“人才不分男女。国家欲强,需人尽其才。格物之学,乃实学,唯才是用,何拘男女?”这些话,如同种子般,落入崔溥那被彻底犁过一遍的心田里。
夜色渐深,陆仁终于处理完手头事务。崔溥连忙奉上一杯热茶,欲言又止。
陆仁看了他一眼,接过茶,淡淡道:“今日之事,看到也罢。学问之道,浩瀚无边,非一人一国所能穷尽。心存敬畏,脚踏实地,方是正途。你若真有心,明日去格物学堂,从最基础的算术听起吧。至于拜师,”他顿了顿,“看你日后表现再说。”
崔溥闻言,先是难以置信,随即狂喜涌上心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谢大人!不,谢先生!学生…学生定不负先生教诲!”虽然仍未正式拜师,但终于得到了一个学习的资格,这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恩赐。
陆仁挥挥手,让他退下。
书房内恢复寂静,他望向窗外,想起白日的偶遇,想起谢琦那倔强又带着希冀的眼神,想起这个时代悄然改变的一丝涟漪,嘴角不由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改变,总是从一点点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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