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溥再次语塞,额头见汗。他咬牙道:“即便器用小道略有进展,终究是末!文章华国,诗礼传家,才是根本!我朝鲜虽小,亦崇儒重道,衣冠礼仪,无不秉承中华正统,诗文之道,未必就逊于天朝!” 这话隐隐又带着文化上的自诩和挑战。
陆仁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好一个‘秉承中华正统’!好一个‘衣冠礼仪’!尔等可知,尔等所书写之文字,源于何处?所诵读之经典,刻于何版?所效仿之礼制,出于何典?大明于此,可有吝啬?可有阻拦?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自有海纳百川之气度!然气度非怯懦,包容非纵容!若有人学了皮毛,便妄自尊大,甚至心生妄念,欲窃居源流,此非秉承,实乃僭越!非为慕华,实为辱华!至于诗文,”陆仁顿了一下,语气略带嘲讽,“本官听闻崔学士素有才名,不知可曾读过东坡‘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曾读过稼轩‘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诗词之道,贵在真情实感,贵在胸襟气魄!闭门造车、无病呻吟之作,纵是辞藻堆砌,又何足道哉?我大明文人,或忧国忧民,或寄情山水,其作品皆与这万里江山、亿兆生民血脉相连!此等格局,岂是偏安一隅、坐井观天者所能企及?”
轰!陆仁这番话,引经据典,纵横捭阖,从实学到文化根源,从气度到格局,如同重锤,一记记砸在崔溥心头,更说得殿内群臣热血沸腾,暗自叫好!崔溥被驳得体无完肤,面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身体微微摇晃,几乎站立不稳。他那一肚子所谓的“才学”,在陆仁这融合了实学根基、文化自信和降维打击般的雄辩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可怜!
“好了。”弘治帝适时开口,打断了这场毫无悬念的“切磋”,语气淡漠,“学问之辩,已见分晓。崔学士远来是客,舟车劳顿,且先去驿馆歇息吧。退朝。”
朝会散去,崔溥失魂落魄,如遭雷击。然而,极度的挫败感反而激发了他偏执的性子。他固执地认为陆仁只是言辞犀利,定要亲眼去看看那西山格物院是否真有实学。他缠着礼部官员,死活非要立刻去西山。
礼部官员无奈,请示陆仁。陆仁本不欲理会,转念一想,让这眼高于顶的家伙去亲眼看看现实的差距,或许更能让其清醒,便冷然应允。
到了西山,那轰鸣的工厂、林立的烟囱、高度组织化的生产流程、以及格物学堂里工匠们学习的新奇知识,彻底摧毁了崔溥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看着那些闻所未闻的机器、产品、以及人们脸上那种专注于创造的光芒,再对比自己国内那些仍在清谈空论的所谓“儒生”,巨大的落差让他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与自我怀疑。
尤其当陆仁漫不经心地向他展示如何用数学计算优化水力锻锤的效率,如何用化学方法检验矿石成分时,崔溥那点可怜的骄傲被碾得粉碎。
参观结束时,已是日暮西山。崔溥站在那片庞大的工业建筑前,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猛地冲到陆仁面前,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而激动:“陆大人!陆先生!崔溥愚昧无知,狂妄自大,今日方知天外有天!先生之学,方是经世济民之真学问!溥愿拜先生为师,为奴为仆,只求能留在这西山,学习格物真知!求先生收留!”
陆仁看着他,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丝淡淡的厌烦和警惕。他侧身避开大礼,冷淡道:“崔学士请起。西山非戏台,格物非儿戏。此地每一砖一瓦,皆关乎国计民生。本官麾下,只需踏实做事之人,不需空谈清议之徒。你若真有心,回国后多劝劝贵国君主,脚踏实地,莫要好高骛远,更莫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拜师,”陆仁顿了顿,语气毫无温度,“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若实在无处可去,看在两国邦交份上,可在西山杂役房暂住几日,看看,听听,干点杂活,体验一下何为‘实学’。之后,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罢。”
说罢,不再理会面如死灰、僵在原地的崔溥,转身径直离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冰冷而决绝。
对于这种骨子里带着傲慢与偏见的“天才”,陆仁觉得,让其亲身感受差距,干点粗活清醒一下脑子,远比虚伪的客套更有意义。
至于其是否真心悔改,日后是否还会搞小动作,他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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