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簇拥着马武和他背上的陆仁,如同冲破敌阵的小队,在无数道或同情、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迅速离开了这吞噬了无数心血的龙门之地。贡院门前残留的墨迹与污秽,被他们决绝地甩在身后。
……
格物商会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压抑的寂静。
陆仁被安置在他自己房间干净的床铺上,盖着厚实的棉被。手腕的旧伤已被重新清洗、上药、仔细包扎。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郎中刚刚诊完脉,捻着胡须对围在床边的众人道:“无妨,无妨!这位小相公是心神耗损过剧,又兼体虚受寒,气血一时不继,这才厥了过去。手腕的旧伤有些红肿,是劳损过度所致,敷药静养即可。老夫开一剂安神补气的方子,煎服下去,好生睡上几日,饮食清淡温补,自能缓过来。切记,万万不可再劳神!”
张氏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郎中,立刻亲自去熬药。丫丫端着一盆温水,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巾给哥哥擦拭额头的冷汗,小脸上满是心疼和紧张。
赵德柱在屋里烦躁地踱步,看着床上陆仁那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一拳砸在门框上:“他娘的!这鬼考试,简直是要人命!陆仁都这样了,要是……”
“德柱!”沈默低喝一声打断他,眼神锐利,“慎言!陆兄吉人天相,定能高中!眼下最要紧的是让他静养!”他虽如此说,但紧抿的嘴唇和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徐文谦坐在桌边,看似平静地翻着一本闲书,目光却久久停留在同一页上。马武则像一尊门神,抱着手臂靠在门框外,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院子,仿佛随时防备着不测。商会经历了上次的风波,每个人都如同惊弓之鸟。
两日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
陆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来也是眼神迷茫,喝几口张氏一勺勺喂下的药汁或米汤,便又沉沉睡去。昏沉中,他仿佛又置身于贡院那冰冷的号舍,耳边是算盘珠的脆响和黄河的咆哮,口中不时无意识地呢喃着“格物院……”、“章程……”、“河工……”等破碎的词句,让守在床边的张氏听得心如刀绞,泪流不止。
沈默强迫自己处理着商会积压的日常事务,但效率极低。他时不时会走到陆仁房门外,静静站一会儿,听着里面均匀却微弱的呼吸声,然后默默回到账房,拿起那块象征“工正”身份的、边缘已摩挲得光滑的铜腰牌,用袖子一遍遍用力擦拭着,仿佛要将所有的焦虑和期盼都擦进那冰凉的金属里。
赵德柱坐立难安,干脆跑到商会门口张望,竖着耳朵捕捉着街道上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每一次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或锣声都让他心头狂跳。
徐文谦则托人买来了最新的邸报,看似在关注朝堂动向,眼神却常常放空,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在等,等一个结果,一个足以慰藉这九天炼狱、抚平商会伤痕、决定他们未来道路的结果。
终于,到了放榜之日——桂榜悬张之时。
清晨,天空依旧阴沉,秋风卷着落叶,带来深秋的肃杀。格物商会内静得可怕,连熬皂坊的工人都默契地放轻了手脚。压抑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张氏在院中设了香案,对着供着的简陋观音像虔诚叩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着渺茫的神佛庇佑。丫丫紧紧依偎在母亲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陆义蹲在墙角,黝黑脸庞的写满忧虑。
沈默不再擦拭铜牌,将它郑重地放在账册最上方,自己则站在窗边,目光穿透院墙,投向开封府城的方向。赵德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快,额角渗出汗珠。马武依旧守在陆仁房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磐石,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徐文谦放下了邸报,走到院中,负手而立,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陆仁的房间里,药香弥漫。他似乎感应到了这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在昏睡中蹙紧了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被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商会内外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秋风掠过枯枝的呜咽和每个人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声。
突然!
遥远的天际,似乎被开封府城中心的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穿透力极强的铜锣声!
“哐——!”
紧接着,锣声变得密集起来!伴随着某种高亢、充满喜气、如同浪潮般由远及近的呼喊声!
那呼喊声起初模糊不清,如同闷雷滚动,但迅速变得清晰、嘹亮、带着不容错辨的狂喜和穿透云霄的力量,如同惊雷般撕裂了开封府城压抑的秋日晨空,也狠狠地撞开了格物商会那扇虚掩的大门,撞进了每一个屏息凝神、心悬于顶的人耳中、心中!
“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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