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一年七月下旬,辽河平原。
连绵的夏雨仿佛没有尽头,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将广袤的黑土地浸泡在了一片泥泞与水汽之中。雨水敲打着甲叶,冲刷着战马的鬃毛,也让原本坚实的道路变得如同噬人的沼泽。就在这片滂沱雨幕之下,一场关乎国运的战略博弈,正悄然进入最凶险的章节。
满清皇帝皇太极的决断,如同惊雷,在八旗高层内部炸响。辽阳、沈阳以东,无数用鲜血和生命换取、经营多年的堡寨、田庄,竟要一朝放弃?大帐之内,一些年轻的贝勒们脸上写满了错愕与不甘,窃窃私语声中充满了质疑。
“大汗!如此收缩,岂非示弱于明人?那些土地……”
皇太极端坐于议政殿之上,他目光沉静,扫过众人,那目光并无锐利的锋芒,却带着一种洞穿时局的深邃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殿外的雨声:“舍不得诱饵,如何钓得大鱼?朱由检倾国而来,兵锋正盛,与之在漫长战线上逐堡争夺,正中其下怀。朕要的,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是将其主力,牢牢钉死在这片泥泞之中,耗尽他们的锐气、粮秣,还有……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的军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辽阳和沈阳的位置,然后向外划了一个圈:“把这广袤的平原让给他们!把空无一物的焦土留给他们!我们要做的,是把所有的力量,汇聚成这两颗最坚硬的拳头!” 他随即下达了明确的指令:除辽阳、沈阳两座核心坚城外,放弃辽河以东几乎所有土地,执行彻底的坚壁清野。此项艰巨的迁移与破坏任务,交由留守的杜度、济尔哈朗等人统筹负责。
命令以八旗特有的效率被执行下去,但这效率之中,夹杂着无数被迁徙者的血泪。在杜度等人的督率下,各堡寨戍守人员,除少数精锐哨探隐匿起来负责传递明军动向外,其余人马、粮秣,乃至部分难以迁徙的百姓,都被强制迁往辽阳和沈阳。带不走的房屋、田舍,往往付之一炬,真正践行了“坚壁清野”。一队队旗丁和包衣阿哈,在泥水中艰难跋涉,驱赶着牛羊,推拉着装载粮秣家当的大车,回望故园,眼中尽是不舍与茫然。他们身后,浓烟滚滚而起,木质结构的房屋、来不及收割的庄稼,在烈焰中噼啪作响,化作冲天的黑烟,与雨云混杂,让整个辽河东岸的天空都显得污浊不堪。昔日人烟稠密的平原,迅速沦为一片死寂的、布满黑色残骸和白灰的废墟,只有明军斥候(夜不收)马蹄溅起的泥浆,和偶尔从焦土中惊起的乌鸦,打破这令人心悸的空旷。
就在这片焦土废墟之上,辽阳与沈阳这两座巨城,正被全力加固,化为吞噬生命的战争堡垒。
辽阳,这座前后金的都城,经过多年的苦心经营,本就是辽东屈指可数的重镇。此刻,在睿亲王多尔衮的坐镇下,它的防御被提升到了极致。城墙被进一步加高加固,雉堞后方铳台密布,预设的炮位覆盖了所有可能的进攻通道。城墙上堆满了滚木礌石、熬制金汁的大锅日夜不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硝烟、湿土和紧张的气息。
多尔衮麾下,不仅有满洲精锐,更汇聚了张存仁统领的汉八旗火器部队。这些汉军炮兵和火铳手被巧妙地配置在城防的关键节点,与满洲步弓手形成远近交叉的火力网。此外,那支花费重金雇佣、装备精良且作战凶狠的罗刹佣兵队,也被作为一支重要的突击和反击力量,部署在核心区域。整个辽阳,如同一只匍匐在雨幕中的钢铁巨兽,它的任务明确而艰巨:作为沈阳的屏障,最大限度地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锐气和时间。
介于辽阳和沈阳之间的交通咽喉——虎皮驿,则由经验丰富的老将杨古利率精锐把守。他负责确保辽、沈两城之间的联系不致被明军完全切断,构成一个可以相互策应的犄角之势。
相比辽阳,沈阳的备战更为极致,因为它被赋予了终极堡垒的使命。在郑亲王济尔哈朗和贝勒杜度的共同督率下,整个城市进入严格的战时状态。马光远所部的汉军火器部队与八旗步兵混编,严密布防于高大的城头,火炮擦亮,火铳上药,随时准备迎接攻击。
然而,沈阳的防御远不止于城墙。在济尔哈朗的亲自指挥下,一场规模浩大的土木作业在城周展开。数以万计被征发的朝鲜役夫和本地民夫,在泥泞与冰冷的雨水中,如同蝼蚁般拼命挖掘。一道又一道深壕被开凿出来,一层又一层矮墙、土垒被堆砌起来,它们与天然的水系、洼地相结合,在沈阳城外构成了一片复杂而广阔的障碍区。这片区域泥泞难行,通道狭窄,极易遭到城头火力的交叉射击,任何试图接近城墙的敌军都将在此付出惨重代价。
城内实行严格的军管,粮秣统一配给,人员行动受限,一切为了支撑长期围困。同时,沈阳背后的抚顺关,也被重点经营,作为连接后方、获取潜在支援或必要时撤退的生命线,由绝对可靠的部队驻守,确保沈阳不至完全沦为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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