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的尘土,历经数日颠簸,林砚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淮安府辖下的白驹盐场。
尚未靠近,一股混合着海水咸腥与某种苦涩结晶气味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放眼望去,是一片广袤而略显荒凉的滩涂之地,纵横交错的土埂将大地分割成无数规整的方格,如同巨大的棋盘,这便是晒盐的盐田。远处,灰蒙蒙的海天一线,近处,零星散布着一些低矮破败的草棚土屋,那是灶户们的居所。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灶户,正佝偻着身子,在盐田里劳作,用简陋的工具收刮着洁白的盐晶。
与杭州府的繁华富庶相比,此地仿佛另一个世界,充满了贫瘠与艰辛。
白驹盐场的场署,也不过是几排稍显齐整的青砖瓦房,门前冷落,透着一股陈腐的暮气。得知钦差特使驾到,场大使(掌管盐场的小官)周德贵带着几名胥吏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周德贵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吏,身材干瘦,眼珠浑浊,脸上堆着谄媚而惶恐的笑容,一见面便躬身作揖,几乎将头埋到地上:“卑职白驹场大使周德贵,恭迎林特使!特使远来辛苦,卑职已备下薄酒,为特使接风洗尘……”
林砚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德贵和他身后那些神色各异的胥吏,并未理会那套官场应酬,直接开口道:“周大使不必多礼。本官奉王侍郎之命,前来试行盐政新法,非为饮宴。即刻起,盐场一应事务,皆需报本官知晓。现在,先将盐场近年账册、灶户名册、盐引收发记录,全部搬至本官行辕。”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周德贵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应道:“是是是,卑职遵命,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林砚的行辕设在场署旁一处独立的小院,虽简陋,但胜在清静。他带来的几名精通账目的管事,立刻开始接收、清点周德贵送来的堆积如山的账册文书。赵铁鹰则带着几名护卫,不动声色地开始在盐场内外巡查,熟悉环境,并暗中观察各色人等。
安顿下来后,林砚并未急于翻看账册,而是换了一身普通的布衣,带着赵铁鹰,径直走向那些在盐田里劳作的灶户。
靠近了看,更能感受到灶户生活的困苦。他们大多骨瘦如柴,手脚因长期浸泡在卤水中而布满裂口和溃烂,眼神麻木,仿佛对生活早已失去了希望。看到林砚这两个陌生的、衣着体面的人靠近,他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惶恐地低下头,不敢直视。
林砚走到一个看起来年纪颇大的老灶户面前,蹲下身,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问道:“老伯,今年收成如何?缴了盐课后,家中可还宽裕?”
那老灶户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口齿不清地道:“大人……小人……小人不敢妄言……”
林砚心中叹息,知道他们是被盘剥怕了,不敢轻易相信任何官员。他不再追问,目光落在老灶户那双布满厚茧和裂口的手上,以及旁边那半筐质量参差不齐的盐块上。
“老伯,这盐……似乎成色不一?”他换了个话题。
提到盐,老灶户稍微放松了些,讷讷道:“是……是好是坏,都得交……交了好的,剩下差的,也卖不上价……”
林砚心中了然。这就是弊端之一,灶户辛苦产出的盐,被盐商或胥吏以极低的价格,甚至是以“盐课”的名义强行收走优质部分,剩下的劣质盐才能自己处理,却往往难以糊口。
他又走了几处,所见情形大同小异。灶户们困苦不堪,对所谓的“新法”毫无概念,只有深入骨髓的畏惧与麻木。
回到行辕,负责查账的管事面色凝重地前来汇报:“少爷,初步翻阅账册,发现几处疑点。一是灶户缴纳盐课的记录与盐引发放数量对不上,存在明显缺口;二是历年修缮盐田、购置工具的款项支出模糊,多有重复记账之处;三是与几家固定盐商的交易价格,远低于同期市价,且多年不变,极不合理。”
林砚点了点头,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盐场胥吏与盐商勾结,盘剥灶户,中饱私囊,已是积年沉疴。
“将这些疑点逐一标注,列出明细。”林砚吩咐道,“另外,从明日开始,我们推行新法的第一步。”
次日,林砚召集场署所有胥吏以及部分灶户代表,当众宣布了“就场征税”的新政细则。
“……自即日起,废除旧有盐引纳课之制。灶户所产之盐,皆可自行送至场署指定仓廒,由官府委派专人,按质论价,当场过秤,现银结算!官府按交易额十取其二,作为盐税,其余皆归灶户自有!”林砚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灶户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行卖盐?当场结算?所得大半归己?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们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疑、激动,乃至一丝微弱的光。
而胥吏们则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尤其是周德贵,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新法一旦实行,他们以往靠克扣盐课、压低收盐价格所获的灰色收入,将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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