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秦浩几乎没有睡着。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根树枝投下的影子，和钟楼上静止的指针。
两个画面，反复在他的脑海里交叠、重合，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第二天，整个大院的孩子都发现，他们的“浩哥”变了。
他不再耀武扬威地带着大家去“探险”，也不再组织大家玩“打仗”的游戏。
他像个魔怔了的传教士，逮着谁就跟谁说昨天下午发生的事。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淼淼，就是那个傻子……不，她不是傻子！她会看天！”
“她用一根树枝，就知道时间！比刘小胖的电子表还准！”
秦浩的描述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他把沙盘的简陋，树枝的普通，和结果的精准，进行了无数遍的渲染和对比。
他越说越激动，昨天那份颠覆性的恐惧，此刻竟转化成了一种诡异的、混杂着炫耀的兴奋。
毕竟，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完整见证了“奇迹”发生的人。
孩子们将信将疑，但架不住秦浩这位“孩子王”的权威。
于是，“傻子淼淼会看天时”这个离奇的传闻，像一阵风，迅速刮遍了整个大院的角角落落。
傍晚时分，夏日的余热还未散尽。
大院里的几棵大槐树下，摆着几张竹床和躺椅，一群军嫂正摇着蒲扇，聚在一起纳凉聊天。
“……听说了吗？就住咱们后头那栋楼，老林家那个小傻子。”
说话的是李秀英，丈夫在研究院当技术员，她自己则是大院里出了名的“情报中心”，嗓门大，消息灵通。
“咋了？”
旁边一个正在织毛衣的军嫂搭腔。
“说是会看天时呢！”
李秀英一拍大腿，把从孩子们那里听来的消息当笑话讲，
“就拿个破树枝在沙子地上一插，说几点就几点，准得很！”
“噗嗤！”
另一个军嫂笑出了声：“秀英你可真会说笑，那孩子话都说不利索，还看天时？”
“可不是嘛！我家那小子回来也这么说，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说秦家那小子都给吓着了。”
“小孩子家家胡闹罢了，当不得真。”
正说着，李秀英的丈夫，在研究院当技术员的老王端着个大茶缸子走了过来。
他一屁股在旁边的马扎上坐下，正好听见了最后几句。
“瞎扯淡！”
老王喝了口浓茶，一脸的不屑。
“你们这些娘们儿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叫日晷，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那里面学问大着呢！”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掉书袋。
“那得懂天文地理，懂节气变化，还得会算时差！别说一个四岁的小娃娃，就是我，没工具没图纸也弄不出来！她懂个啥！”
老王是院里公认的文化人，技术员的身份让他说话带着一股天然的权威。
他这么一说，军嫂们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就是就是，老王说得对！”
“一个傻娃子，还懂天文地理，笑死人了。”
李秀英也跟着笑，但心里却被勾起了一丝好奇。
她眼珠子一转，对周围几个军嫂使了个眼色：“哎，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去瞧瞧这西洋景？”
“好啊好啊！”
“去看看，看那小傻子怎么变戏法！”
几个军嫂一拍即合，借着傍晚散步的名义，浩浩荡荡地朝着孩子们常玩的沙坑走去。
老王本来不想去，觉得掉价，但被李秀英硬拽着，也只好皱着脸跟在了后面。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了沙坑里的那个小身影。
淼淼果然又在那里。
她还是坐在那块熟悉的石头上，面前摆着那个简陋的沙盘。
今天的沙盘好像又有了些变化，上面多了几个用小石子摆出的记号。
她正专心地用一根小木棍，轻轻拨弄着一粒不听话的沙子，对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毫无察觉。
李秀英清了清嗓子，脸上挂着半真半假的笑容，故意放大了音量走过去。
“淼淼啊，在玩儿什么呢？”
淼淼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告诉婶婶，”
李秀英弯下腰，指了指那个沙盘，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逗弄，
“现在几点了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淼淼身上。
淼淼看了看李秀英，又看了看她身后那一群伸长了脖子的军嫂。
她没有出声。
只是慢慢地，伸出那根胖乎乎的小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
她的手指，点在了一个用白色石子做出的刻度上。
“哈哈哈哈！”
一个洪亮的笑声打破了寂静。
是老王！
他“啪”地一声亮出自己的手腕，那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就说是瞎玩嘛！”
老王指着自己的手表，得意地对众人宣布。
“你们看，现在是六点五十！她指的那个位置，影子都快到头了，那得是七点！整整差了快十分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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