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就是那时缠上他的。
伪天道的低语裹着蜜糖:我给你碑,给你纠错的眼,给你完美的模子......
够了。韩林猛地攥紧拳头,流光突然暴涨三寸。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危险直觉正像沙粒般从识海漏走——以后再遇埋伏,怕是要多挨三招才能察觉。
但当记忆里老掌门的悲怆撞进他心口时,这点代价突然轻得像片鸿毛。
灰雾手地缩回碑体。
原本泛着冷光的碑面此刻金纹游走,初代掌门的身影终于凝实,白眉下的眼尾全是皱纹,却在看清那段记忆时老泪纵横。
他抬手去接从碑顶坠落的戒尺,指尖却穿透了那方檀木,这才惊觉自己早成了残念:我错了......错不是罪,怕错才是。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老掌门转身看向韩林,目光里的机械性彻底褪尽,只剩垂暮老者的温柔:当年我立碑是为记错,后来却成了囚错。
如今......他抬手按在碑面上,金纹突然如活物般窜入韩林识海,去断龙崖最深的裂缝,真正的飞升钥匙不在通道,在二字。
话音未落,碑体发出轰然闷响。
韩林踉跄后退,看着那方镇压了青云千年的石碑寸寸崩裂。
万千碎片腾空而起,每一片都闪着暖光,凑近了看,竟是历代弟子因不合规矩被罚抄的句子:剑穗歪三分,气海乱半拍晨课迟到,错在贪睡新招破了诀,当罚......此刻这些曾让少年们红着眼圈抄到深夜的字句,正随着碎碑飘成漫天星子,像在为被囚禁的举行盛大的葬礼。
韩林仰头望着这一幕,喉间突然发紧。
他想起自己在祖师祠堂刻了二十年的歪诗,想起三师叔骂他不成体统时藏在眼底的笑意,想起无咎道人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错字里藏着活人的魂。
风卷着碎碑掠过他发梢,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最大的那片——石面光滑如镜,背面却有半道未完成的刻痕,笔锋颤抖,正是无咎道人的字迹:若......
若你敢写错,我便敢信你。
轻响从石片里传来。
韩林瞳孔骤缩——那半道残痕正泛着暖光,竟自行续成了完整的句子。
他指尖轻轻抚过石面,仿佛触到无咎道人临终前未说完的话。
那时老人咳着血,手指在虚空划了半道字,便永远阖上了眼。
原来他想说的,从来不是悔,是信。
山风突然转急,卷着碎碑的光粒往断龙崖方向涌去。
韩林握紧石片,抬头望向崖顶。
那里云雾翻涌,却在他望过去时裂开道缝隙,露出一线天光。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初代掌门的烙印在发烫,二字像团火,烧得他血脉沸腾。
雪域。
石片边缘突然渗出细密的血丝。
韩林一怔,低头去看,那些血丝竟在石面上缓缓游动,最终拼成两个血色小字。
他指尖微颤,血丝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彻骨寒意顺着经脉窜入识海——像极了曾在古籍里读到的,北境那座冰封万年的无名洞府。
山腹外传来归鸟的清啼。
韩林将石片贴身收好,转身走向洞外。
他知道危险直觉的缺失会让前路多几分凶险,知道断龙崖裂缝里藏着比伪天道更棘手的秘密,知道二字背后可能是更大的局。
但当风掀起他的道袍,当碎碑的光粒落在肩头,他忽然笑了——
错字剑穗还在发烫,石片上的字还在发烫,连失去的危险直觉,都在提醒他:活着,就是要敢写错。
他望着断龙崖方向,脚步沉稳。
而在他看不见的石片里,血丝正缓缓蠕动,准备在某个雪夜,为他揭开那座冰封洞府的第一片冰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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