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头骨和弹壳的发现,像一根刺,扎在李明宇心头。他没有声张,只是在下一次轮休时,找了个借口,搭车去了场部。
场部比去年冬天热闹了许多,新来的知青络绎不绝,仓库和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空气中弥漫着建设兵团特有的、混合着机油、汗水和泥土的蓬勃气息。李明宇没有去热闹的地方,径直走向场部边缘那排低矮的平房——仓库管理员的办公室。
孙福海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就着午后的阳光,慢悠悠地擦拭着一把老旧的猎刀。刀身磨得雪亮,反射着刺眼的光芒。看到李明宇来了,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下巴点了点旁边另一个小马扎。
“孙大哥。”李明宇坐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新连队待不惯?”孙福海依旧专注地擦着刀,声音平淡。
“不是。”李明宇摇摇头,组织了一下语言,压低声音,“我们连西头开荒,犁出来一个狼头骨,挺新的。旁边……还有这个。”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几枚用布包着的弹壳,递了过去。
孙福海擦刀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猎刀,接过弹壳,在手里掂了掂,又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弹壳底部的标识,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7.62,制式的。”他声音低沉下去,“哪儿翻出来的?”
李明宇详细说了发现头骨的位置和周围的情况,包括那些完整的骨架和灰黑色的毛发。
孙福海听完,沉默了很久,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场院里喧闹的人群,眼神却飘得很远。他掏出烟袋锅,慢慢地摁着烟丝,划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有些模糊。
“不是老毛子(指苏联)的子弹,”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是咱们自己的。五六半或者老水连珠(指莫辛-纳甘步枪)用的。”
李明宇心里一紧:“咱们的人打的?为什么?”
“为什么?”孙福海冷笑一声,吐出一口烟,“狼皮能卖钱,狼牙狼骨也能入药。开春了,有些人闲不住,手痒了呗。”
“可……可那地方离我们新连队和老五连都挺远,离有人烟的地方更远。谁会跑那么远去单独打一只狼?”李明宇追问。
孙福海瞥了他一眼,眼神锐利:“你咋知道是一只?”
李明宇愣住了。
“头骨完整,骨架也还在附近,说明打死它的人,没打算要它的皮子,也没拖走它。”孙福海分析着,语气冷静得近乎冷酷,“更像是……遇到了,顺手就打死了,嫌麻烦,没要。”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压得更低:“或者……是打死了,但没来得及收拾,就被什么事惊走了。”
这个推测让李明宇后背升起一股寒意。顺手打死?嫌麻烦?那是一条生命,是去年冬天让他们闻风丧胆的狼群中的一员!虽然是对手,但那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强悍,曾让他感到一种近乎敬畏的震撼。如今,却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顺手”打死?
“还有,”孙福海用烟袋锅点了点李明宇手里的弹壳,“这子弹,不是咱们场部民兵常用的那种。像是……从老毛子那边流过来的货色。”
“老毛子?”李明宇更惊讶了。北大荒地处边境,对面就是苏联,边境摩擦和物资走私偶有发生,但和一只被打死的狼有什么关系?
孙福海没有直接回答,他眯着眼,望着北边的方向,缓缓道:“去年冬天,狼群往北边大山里去了。那地方,靠近边境线,人迹罕至,情况复杂。有些事儿,不是咱们垦荒种地的人该打听的。”
他收起烟袋锅,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头骨扔了就扔了。弹壳,也扔远点。这事儿,烂肚子里,别跟任何人提,尤其是新来的那帮小年轻。”
“孙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李明宇忍不住问。
孙福海转过身,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告,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荒地开了,什么鬼都往外冒。”他声音低沉,“记住去年的教训,管好自己地里的活儿,别瞎好奇。有些浑水,蹚不得。”
说完,他不再理会李明宇,背着手,踱回了仓库里。
李明宇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几枚冰冷的弹壳,心里却像开了锅一样翻腾。孙福海的话像一团迷雾,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暗示了太多。走私的子弹?边境的浑水?一只被“顺手”打死的狼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中揭开了一个巨大谜团的一角,而谜团的深处,是比饥饿的狼群更危险、更不可测的黑暗。
回去的路上,李明宇心事重重。拖拉机驶过新翻垦的土地,黑油油的泥土散发着生机,但他却仿佛能从这生机之下,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垦荒,开垦的不仅仅是土地,似乎也惊动了这片土地上盘踞已久的、更隐秘的幽灵。
当他回到三连驻地时,发现连部门口围了一小圈人,似乎在看什么热闹。王铁牛也在里面,正扯着大嗓门嚷嚷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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