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刚亮，残梦区的雾霭像被晨光滤过的薄纱，褪去了昨夜黑雾翻涌的狰狞，重新变回柔和的淡灰色，连空气里的寒意都减了几分——不再是刺骨的凛冽，倒像浸了温水的棉絮，贴在皮肤上只留一层薄薄的湿意，沾在断墙的砖石上，凝结成细小的露珠，风一吹就顺着砖缝往下滚，在地面砸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小湿痕。
窗外的雾蝶已经开始活动，翅膀泛着淡紫色的微光，振翅声轻得像细沙落在纸上，老墨就是被这细微的声响惊醒的。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向墙角——李砚蜷缩在那里，身上盖着件打了补丁的旧薄被，眉头还微微蹙着，大概是夜里还在梦见梦兽潮的场景，睫毛上沾着的雾珠，在晨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老墨轻手轻脚起身，生怕吵醒少年，他走到灶台边，看见昨晚特意灌的温水壶壁结了层薄霜，用手摸了摸，壶身还是温的。他小心地拨开灶膛里没熄透的炭火，添了几块碎木屑——这是从废弃家具梦泡里捡的，烧起来火势稳，还带着点淡淡的木香，火苗很快窜起来，映得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暖融融的，连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些。
从布包里掏出最后一小袋谷物粉时，老墨的动作格外轻——这袋粉是他攒了三天碎核，跟杂货铺的王掌柜换来的，平时舍不得吃，专门留着赶路用。他倒了小半碗粉在铁锅里，又从瓦罐里倒了点雾介水进去，用木勺慢慢搅拌成糊状，火不能太大，得用文火慢慢煮，不然粉容易结块，不好咽。
“老墨……”李砚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被砂纸磨过似的。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第一反应不是揉发沉的脑袋，而是伸手摸向胸口——指尖触到预言残片的温凉和怀表的金属触感，才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垮了下来。他活动了下胳膊，肋骨处的疼痛比昨晚轻了不少，不像之前那样一动就牵扯着疼，想来是老墨昨晚粥里的稳心雾介还在发挥作用。
“醒了就好，粥再煮两分钟就能吃。”老墨回头笑了笑，木勺在锅里轻轻搅动，雾气带着谷物的清香和雾介的清甜飘出来，在不大的屋里绕了一圈，钻进李砚的鼻子里，让他的肚子忍不住“咕噜”叫了一声。“今天得赶早，浅雾渡口的雾流只有上午最稳，过了巳时雾流一乱，容易撞上小股浊雾，咱们得在雾流变乱前到渡口。”
李砚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轻轻掀开布帘的一角往外看——街上空荡荡的，平时这个时辰，早就有拾荒者顶着晨雾翻找碎核，铁钩扒拉瓦砾的“哗啦”声、碎核碰撞的“叮当”声能传很远，今天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缕雾丝顺着门缝钻进来，落在地上没几秒就散了，偶尔传来几声雾蝶振翅的微弱声响，却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影子，大概是雾还没散透。
“昨晚的梦兽潮，估计把大家都吓着了。”李砚收回目光，转身走到灶台边，帮老墨拿碗——碗是粗陶的，边缘有个小小的豁口，是老墨妻子当年留下的，碗底还刻着个小小的“墨”字，李砚用布巾仔细擦了擦碗壁上的灰，把碗放在灶台上，又想起什么，小声问：“咱们走了以后，他们要是再遇上梦兽潮，怎么办啊？”
老墨手里的木勺顿了顿，眼神暗了暗，像被雾遮住的光，又很快恢复平静。他把煮好的谷物糊盛进碗里，热气腾腾的糊在碗里泛着淡淡的蓝光：“残梦区的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的藏在废弃梦泡的夹层里，有的知道哪片废墟能挡浊雾，咱们先顾好自己，等到了雾港，要是能站稳脚跟，说不定以后还能想办法帮他们。”他把碗递给李砚，“快吃，凉了就坨了，不好咽。”
李砚接过碗，温热的谷物糊滑进喉咙，带着雾介的清甜和谷物的韧劲，比平时吃的硬雾介饼好吃太多——平时的雾介饼掺了太多糠，咬一口能硌得牙酸，咽下去还刮喉咙。他小口小口地吃着，眼角的余光瞥见老墨只给自己盛了一碗，自己却拿着空碗站在一旁，手还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连忙停下勺子：“老墨，你也吃，这碗我吃不完，你分一半。”
“我不饿，昨晚喝了粥，现在还撑着呢。”老墨摆了摆手，把李砚的碗往他跟前推了推，眼神里带着疼惜，“你多吃点，一会儿从这儿到浅雾渡口，得走小半个时辰，都是碎石路，费体力，别到了渡口没力气找船。”他嘴上这么说，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让他的脸微微泛红。
李砚没拆穿他，只是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几口就把碗里的糊吃了大半，然后把剩下的小半碗往老墨手里塞：“我真吃饱了，你看我肚子都鼓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的执拗，“你要是不吃，这粥就浪费了，墨婶要是知道了，该说你了。”
老墨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又听见“墨婶”两个字，眼眶微微发热，只好接过碗，小口喝了起来。谷物糊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心里发颤，好像妻子还在身边，看着他吃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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