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那总是纤尘不染的眼镜片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由怠惰凝结而成的无形薄雾。他引以为傲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分析与判断能力变得极其迟缓、卡顿,往往需要花费比平时多数十倍的时间,调动全部残余的注意力,才能对“左转还是右转”这类简单的路径选择做出近乎本能的、缺乏信心的反应,逻辑链条早已断裂成无法连接的碎片。
利亚姆几次尝试集中精神,驱动指尖那枚冰凉的寒冰戒指或是那枚神奇的银色徽章,但微弱的意念如同石沉大海,都以失败告终。他的精神力如同陷入了一片无处着力的、粘稠至极的泥潭,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有效凝聚、塑形。最终,他只能扯出一个混合着苦涩与无奈的扭曲苦笑,彻底放弃了尝试,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生命动能,都孤注一掷地用于维持“机械地迈动脚步”这一最基本的生存动作上。
韦诺脸上那曾如阳光般温暖和煦、能鼓舞人心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被一种深切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对“静止”和“满足”的渴望所取代。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关,牙床都已咬出腥甜味,深一脚浅一脚地、麻木地跟着队伍前行的节奏。他是团队中最害怕饥饿的人,可此刻,连那刻骨铭心、驱动他前进的“饥饿”感,都在无边无际的“懒”意冲刷下变得模糊、遥远,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毛玻璃,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有效的求生欲。
就连意志最为坚韧、体力最为充沛的李洛霜和马克西姆,也清晰地触摸到了自身的极限。李洛霜握剑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纯粹的生理性极限疲劳与肌肉超越负荷后的哀鸣。
她感觉“赤律”长剑,此刻变得异常陌生而沉重,成为了一个需要耗费巨大能量才能勉强拖动的、冰冷而僵硬的累赘。
马克西姆那山岳般雄壮的身躯难以控制地微微佝偻起来,像是一座正在被风雨侵蚀的巨岩,粗重的喘息声中带着再也压抑不住的、从肺叶最深处挤出的痛苦颤音,每向前踏出一步,地面都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仿佛这具千锤百炼的钢铁之躯,内部的支撑结构正在发出即将解体的警告。
洞窟,依旧深不见底,望不到尽头,贪婪地吞噬着所有希望的光。
前方的道路永恒地散发着那诱人沉沦的、千篇一律的暖光,单调地蜿蜒着,一次次消失在视野的拐角,周而复始,如同一个恶意的循环。
重复到令人灵魂麻木的景象,永恒不变的、令人窒息的暖色调,持续不断、层层加码的精神与肉体压制,这一切共同编织出一个无比真实的绝望错觉——他们永远也走不出去,只会在这条温暖、舒适、却通往绝对虚无的道路上,无止境地、徒劳地走下去,直到最后一丝力量耗尽,最后一点意志火花熄灭,然后像那些彻底消失的沉睡者一样,连“停下并微笑”的力气都彻底失去,最终无声无息地融化、分解,成为这片懒惰规则最基本的、无人记得的养料。
“不能……停……”
李洛霜从几乎要黏在一起的牙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微弱得刚出口,就几乎被那温暖而沉重如铅的空气完全吸收、消解,甚至没能清晰地传到自己耳中。
但她的脚步,和其他人一样,不可逆转地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沉,每一步的间隔被拉长,抬腿的高度在降低。
仿佛下一秒,这支曾经精锐的小小队伍,就要被这无尽的、温柔的、抹杀一切的懒惰彻底吞噬、同化,成为这条懒惰洞窟里,几道即将被同化的存在。
马克西姆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低吼已近乎呻吟,每个音节都像是从被碾碎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他的步伐沉重得如同垂死的巨象,每一次抬脚都牵动着全身痉挛的肌肉,仿佛在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气力。汗水早已流干,古铜色的皮肤上只留下斑驳的盐渍和因过度疲劳而不受控制的、细微却持续的颤抖。
诺亚那总是端正的眼镜此刻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那双淡绿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睿智的光彩,变得空洞而迷茫。他不再试图分析任何数据或构建模型,只是麻木地、本能地追随着前方那个在视野中不断摇晃的、马克西姆宽厚的背影。
利亚姆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那枚一直被他视为重要底牌、在指间灵活翻转的银色徽章,此刻只是静静地、冰冷地躺在他微微摊开的手心里——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去触摸它的欲望都在急剧消退,仿佛那也是一项需要耗费巨大力气的艰巨工程。
韦诺干裂的嘴唇上布满了细小的血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深褐色的眼眸中,对安宁与满足的渴望如同失控的野火般疯狂蔓延,灼烧着他最后的理智堤坝,几乎要彻底吞没那点摇曳的微光。
李洛霜感觉自己握剑的手心里全是冰凉的、粘腻的虚汗,指尖传来一阵阵麻木的刺痛,仿佛这只手已经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凭借残存的清明,她清晰地计算出一个冷酷的事实:再这样下去,不出五分钟,或许更短,他们所有人都会像路边那些彻底消失的沉睡者一样,连“选择停滞”这最后一个念头都无法升起,就会无声无息地融化在这片温柔而致命的规则泥沼里,不留一丝痕迹。
逼不得已,这是最后的尝试。
她再次掏出了那截仿佛也即将陷入永恒沉睡的骨指。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头猛地一沉——骨指不再像之前在其他关卡里面那样隐隐散发自主吸纳的波动,现在的它只是了无生气地、软绵绵地躺在她汗湿的掌心。
那节变得愈发鲜艳、甚至带上一丝诡异油腻感的橙黄色部分,在洞窟恒定的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整体透着一股“事不关己”的、深入骨髓的懒散,仿佛连“被使用”这件事本身,都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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