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背靠着冰凉刺骨的土墙,缓缓滑坐在地。
窗外,惊恐的哭嚎和杂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拍打着这间摇摇欲坠的茅屋。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丝声响会引来外面那些已然崩溃的乡邻。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他的目光,无法从枕边那把刀上移开。
微弱的晨曦透过破旧的窗纸,吝啬地洒落进来,恰好照亮了那暗沉油润的刀柄。
一道新的纹路。
扭曲、怪异,深深地刻进老木的肌理,颜色暗红发黑,像是无数遍血浸干涸后的沉淀。它既不似任何已知的符文,也非装饰的花纹,那狰狞的轮廓,赫然勾勒出一张正在极度痛苦中挣扎嘶嚎的…非人非猪的扭曲面孔!
陈七的胃袋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涩。他想起奶奶临终前绝望的眼神,想起猪王下跪时那诅咒般的预言。
天谴…这就是天谴的开始吗?可为什么死的…是别人?
“砰!砰砰!”
粗暴的砸门声猛地响起,薄木板门剧烈震颤,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陈七!开门!滚出来!” “是不是你搞的鬼?!你个丧门星!” “昨夜就你没事!你说清楚!”
门外是里正嘶哑而惊怒的吼声,夹杂着众多村民恐惧到极致的疯狂叫骂。
陈七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蜷缩起来,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不敢回应,甚至不敢呼吸太重。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抵住门板,仿佛门外是噬人的洪水猛兽。
“撞开!给老子撞开!”里正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
更沉重的撞击力传来,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七绝望地环顾四周,空荡荡的家,除了奶奶留下的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他最终的目光,还是落在了那把杀猪刀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尽管它本身可能就是带来灾祸的源头。
他猛地扑过去,用一块肮脏的破布胡乱将刀缠紧,死死抱在怀里。冰凉的刀身隔着布传来,竟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般地安定了一丝,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
“哐当!”
门栓终于断裂,破旧的木门被猛地踹开。刺眼的晨光和汹涌的人影瞬间涌入这昏暗的斗室。
里正带着几个平日里最为胆大蛮横的壮丁冲了进来,后面是黑压压一片又惊又怒的村民。他们看到蜷缩在角落、死死抱着一团破布的陈七,眼神里的恐惧迅速被愤怒和怀疑取代。
“小杂种!你怀里藏的什么?!”一个壮丁厉声喝道,上前就要抢夺。
陈七像护崽的野兽般发出一声低吼,将刀抱得更紧,身子死死抵着墙根。
里正脸色铁青,拦住那壮丁,目光如刀子般刮过陈七惨白的脸:“陈七!昨夜…张屠户、李屠户、赵屠户…还有猪伢张胖子…全都死了!死得…死得不成人形!你说!是不是你干的?!”
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显然亲眼所见的景象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陈七猛地抬头,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偏偏你没事?!”人群中,一个妇人尖声哭叫起来,“我家男人昨天还好好的…就是去看你杀那邪门的猪…回来就说不舒服…夜里就…就…”她嚎啕大哭,说不下去了。
“对!就是那头猪!猪都给你跪下了!还会说人话!你就是个妖孽!” “瘟神!是他引来的灾祸!” “滚出去!滚出我们村子!”
群情激奋,恐惧转化为了最直接的暴力倾向。烂菜叶、土块砸向陈七,落在他身上、脸上。
里正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来。幸存者,在某些时候,就是最大的嫌疑。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陈七,不是我们心狠。昨夜之事,太过邪性。你继续留在村里,只怕…只怕灾祸不断。为了全村老小的性命,你…走吧。永远别再回来。”
驱逐。
冰冷的两个字,砸得陈七头晕眼花。
他抱着刀,踉跄着被壮丁们粗暴地推出了家门。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看到的是无数双充满厌恶、恐惧、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去死的眼睛。曾经还算熟悉的乡邻,此刻面目狰狞如鬼。
他没有辩解,也无法辩解。他只是死死抱着怀里那柄带来不祥的刀,在村民们的咒骂和驱赶声中,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出了村口。
身后,沉重的村门被轰然关上,还传来了加固门栓的声响。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必须被彻底隔绝的瘟疫。
世界很大,但他却无处可去。
深秋的山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寒意。陈七抱着刀,漫无目的地在荒山里走着。饥饿和寒冷不断侵袭着他,但比这更难受的,是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孤绝感。
最终,他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
庙门早已倒塌,院子里杂草丛生,比人还高。殿内的神像泥塑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稻草和木架,半边脸塌陷,剩下的那只眼睛无神地俯瞰着尘埃遍布的供桌。蛛网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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