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静止了。
不，并非静止，而是对于程晋之外的一切，都陷入了永恒的定格。
他的意识悬浮于一片虚无之中，像一位端坐于世界之巅的观众，俯瞰着下方被按下暂停键的宏伟画卷。
天穹之上，那吞噬一切的混沌裂隙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润的、宛如初生婴儿眼眸般纯净的湛蓝。
地面上，秦书仪维持着前冲的姿态，脸上凝固着决绝与心碎；白景明和阿雀并肩而立，眼中的惊骇与不解仿佛化作了雕塑。
所有人的表情，所有飞扬的尘埃，所有激荡的能量，都在这一刻成为了永恒。
“归零协议”……启动了。
程晋的意识核心，能清晰地“看”到，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散发着不同光泽的丝线，正从自己虚无的“身体”中被缓缓抽出。
那是因果之线。
每一根，都代表着他与这个世界的某一段联系。
没有疼痛，没有撕裂感，只有一种极致的、超然的剥离感。仿佛一件穿了太久的沉重外衣，正在被一寸寸地褪去。
他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纯粹。
第一根被抽离的，是闪烁着温暖金光的丝线。它代表着血脉亲情。
光线触及他意识的瞬间，一幕幕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模糊的童年记忆里，父亲将他高高举过头顶，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小小的院落里。母亲温柔地为他擦去嘴角的饭粒，眼神里满是宠溺。
他看到了前世父母惨死街头的那个雨夜，那深入骨髓的恨意与无力。
也看到了这一世，他亲手将仇敌送入地狱，在父母坟前长跪不起的释然。
如今，这份承载了爱与恨的因果，走到了尽头。
程晋平静地“注视”着那段记忆的光影，看着父母的笑脸在光影中缓缓淡去，最终化作两点微光，消散于虚无。
他作为“儿子”的身份，被抹去了。
紧接着，一根朴实无华，带着淡淡烟火气的土黄色丝线被抽离。
渡伯的身影浮现。
深夜的小面馆，昏黄的灯光，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小子，天大的事，也得先填饱肚子。”
老人那张布满风霜的脸，那双看透世事的眼，是他重生以来，感受到的第一份不含任何杂质的温暖。
那份温暖，曾支撑着他走过最黑暗、最迷茫的时刻。
程晋的意识中泛起一丝涟漪，那是感激。
他看着渡伯的身影在光芒中对他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去吧”，然后也渐渐消散。
他与这个世界凡俗的连接点，断开了。
而后，是两道交织在一起，一团如烈火，一团如磐石的光线，被猛地抽出！
白景明那张永远带着几分桀骜的脸，和阿雀那双清澈又坚定的眼眸，同时出现。
“老大，我的命是你救的，以后就跟你混了！”
“程先生，您指哪，我打哪。”
从最初的下属，到并肩作战的兄弟，再到可以托付生死的家人。
一幕幕战斗的画面闪过，那些生死一线的瞬间，那些插科打诨的日常，都化作最滚烫的烙印，深刻在他的存在之中。
程晋的“目光”穿透虚无，落在下方定格的两人身上。
他看到白景明脸上那份来不及爆发的狂怒，看到阿雀眼中那份纯粹的担忧。
抱歉了，兄弟。
以后，要靠你们自己了。
火焰与磐石的光辉炸裂开来，化作漫天绚烂的星屑，宣告着这段情义的终结。
他作为“老大”和“战友”的身份，也被抹去了。
一根，又一根。
与崔判官的亦师亦友，与钟馗的惺惺相惜，与十殿阎罗的复杂博弈……
所有代表着他身份、地位、人际关系的因果之线，被尽数从世界之网中剥离、拔除。
他的存在感，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稀薄。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根。
那是一根无比明亮，却又无比温柔的银色丝线，如同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悬浮在他的意识面前。
这是……秦书仪。
当他的“目光”触碰到这根线的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烈情感波动，几乎要冲垮他已然趋向神性的平静心境。
初见时，她清冷如雪山之巅的莲花。
相处中，她为他展露笑颜，为他担忧蹙眉。
地府大乱，她义无反顾地站在他身边，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
“程晋，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的眼神，她的一切……是他作为“人”的最后眷恋，也是他心中最柔软的锚点。
程晋的意识体，第一次发生了轻微的颤抖。
这是他最难割舍的因果。
他“看”着下方，秦书仪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尚未滴落。那份心碎与不舍，几乎要将时空凝固的屏障刺穿。
他多想伸出手，为她拭去泪水。
多想告诉她，他没有食言。
他回来了，以另一种方式。
最终，一丝极淡的、温柔的意念，从他即将彻底消散的意识中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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