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楼内,三大世子齐聚的喧嚣如同鼎沸的油锅。觥筹交错间,议论的焦点却悄然转向了那个尚未露面的身影……
“三大世子都到齐了,西伯侯世子呢?怎的还不见踪影?”
“莫不是怯场了?听闻西岐近来处境微妙……只怕是不敢来了吧!”
“嗤,我看是自知配不上公主,不敢来献丑啰!”
“也难说,或许人家志不在此呢?”
各种猜测在贵胄席间低语流转,或轻蔑……或疑惑……或幸灾乐祸。而在那璇玑阁垂落的鲛绡纱幔之后,太姒凭栏而立,那双明澈如秋水的眼眸,却如穿花蝴蝶般,在楼下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穿梭、探寻。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玉栏,每一次扫视落空,眉心便蹙紧一分。
“哎哟,我的公主殿下啊!”绾婉端着新沏的香茗,身姿袅娜地靠近,声音带着惯有的、如蜜糖般的慵懒调笑,“这眼巴巴地,都快把楼下青石地砖盯出窟窿来了。小公主,这是在找谁呢?莫不是……那位姗姗来迟的西岐君子?”她故意拖长了“君子”二字,带着促狭的笑意,目光却像是不经意地,飘向了楼下金池畔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姜桓楚。
太姒被戳中心事,耳根微热,没好气地嗔了她一眼:“坏婉婉……胡说什么呢!” 目光却依旧固执地在人群中逡巡。
绾婉掩唇轻笑,将茶盏轻轻放在太姒手边。就在这低头的瞬间,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焦灼在姜桓楚身上。看着他琥珀色瞳孔流转的熔金光芒,看着他飞眉入鬓的凌厉轮廓,看着他玄氅轻振间露出的朱红箭袖,那份睥睨天下的尊贵与力量感,像一束强光,直直刺入她心底最幽暗的角落。
那一瞬间的心悸,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
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桓楚的场景。那是在朝歌,一次帝室私宴。她作为小太姒的影子护卫,隐在暗处。姜桓楚一身素白锦袍,被一群王孙贵胄簇拥着走进来,如同鹤立鸡群。他并未刻意张扬,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如同上古神兵般锐利又华美的气质,让周遭一切都黯然失色。他谈论上古礼制,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连太傅都频频颔首;他随手挽弓,箭矢如流星贯日,赢得满堂寂静后的轰然喝彩。那一刻,他站在璀璨的灯火下,而她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仰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光源。一种近乎本能的、强烈的倾慕与向往,如同藤蔓般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那是弱者对绝对力量的天然崇拜,是深渊对光明的绝望渴求——这种慕强心理,早已刻入她的骨髓。
因为她太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本无名无姓,只是帝国庞大阴影里一个微不足道的代号——“七十九”。她的出生,源于殷商皇室一项冰冷而残酷的传统:为所有的帝室血脉豢养“替身”与“死士”。这些孩子,大多来自帝国最肮脏的角落——被遗弃的婴孩、战俘的后代、获罪贱民或奴隶的子女。他们在不见天日的地宫中被秘密训练,学习模仿目标的一举一动,学习杀人,学习忍耐非人的痛苦,学习……随时为保护主人而死。
绾婉就是其中之一,她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成为太姒公主的影子,必要时成为挡刀的肉盾,甚至成为替死的傀儡。帝国暗卫,这是他们共同的名字,也是他们永恒的诅咒。他们的人生,如同地宫石壁上渗出的水珠,短暂而冰冷。训练官冰冷的话语至今在耳边回响:“记住你们的身份!你们是见不得光的影子!当你们不再敏捷,不再年轻,不再有用……就是回归黑暗的时候。所以,你们一定要有价值。这就是你们的生存之道。” 所谓“回归黑暗”,就是被秘密处理掉,像抹去一张写错的草稿,悄无声息。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他们只是消费品,从不存在”人“所谓的意义和尊严。
在遇到太姒之前,绾婉的世界只有黑暗、疼痛和随时降临的死亡恐惧。她学会了用醉生梦死麻痹自己,用妖娆风情伪装脆弱,用满不在乎的笑容掩盖内心的荒芜。她像一朵开在腐土上的罂粟,艳丽、有毒,也随时准备凋零。
直到太姒的出现……
这位尊贵的小公主,看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没有利用,只有好奇和……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太姒会偷偷把自己的点心分给她,会让她睡在温暖的偏殿而不是冰冷的地铺,会在她受伤时笨拙地帮她包扎,会拉着她一起读书识字,会因为她模仿自己模仿得太像而咯咯直笑,甚至……会愿意为她挡刀。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是太姒告诉她:”你也是人,就应该有人的喜怒哀乐,有人的七情六欲,有人的尊严和价值。”在朝歌的日子里,她听不懂这些。后来,太姒随父返回有莘,力排众议,将她也带离了那个吃人的朝歌深渊。对于身处绝境的绾婉来说,不啻于荒漠甘泉。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太姒竟将这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风雨楼”,交给她来全权打理!她才慢慢敢于去追求心中的那点“光明”。然而,她仍旧是如此小心翼翼。哪怕姜桓楚再次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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