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雾,将乡野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柔和、静谧。窗外,不知名的雀鸟已在枝头婉转啼鸣,清脆悦耳,仿佛应和着昨夜篝火旁那未尽的心曲。我几乎是伴着这欢快的鸟鸣声醒来的,比平日更早,也更清醒。昨夜那场酣畅淋漓的舞蹈,仿佛仍在血脉里隐隐跃动,驱散了长途跋涉的疲惫,连带着两位弟弟——姬仲和姬叔,脸上也洋溢着少有的轻松与振奋。
我们三人利落地整理好简朴的床褥。但,很明显我的动作比往常慢了许多。整个人仿佛还徘徊在昨晚的舞场中。指尖时不时拂过粗糙的麻布被面,眼神却毫无聚焦地飘向窗外。昨夜篝火跳跃的光影、少女灵动的身姿、以及那清越如玉石相击的嗓音,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脑海。
“兄长,想什么呢?”
我微微一顿。姬叔随手一拍将我惊醒。这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不想醒来了。
“许是还没睡醒吧!”我尴尬地笑道,从怀中取出几枚打磨光滑、带着温润光泽的珠贝(商代珍珠可当货币来用)——这是西岐水泽的馈赠,也是我们此行携带的“财货”之一。我特意将它们轻轻放在枕边,仿佛以此告别昨夜的梦境,又似留下一点无声的纪念给这家人。
“该启程了。”我对自己说,将那抹因回忆而升起的微澜悄然按下。这是我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女人而失态。到底为什么,我却不甚明了。
与热情款待他们的丈人和白发婆婆郑重道别后,我们兄弟三人登上了轻便的私舫。船手们早已准备就绪,他们既是熟练的水手,也是此行精挑细选的护卫。此时我特意立于船尾,目光越过粼粼水波,久久凝视着那渐渐远去的、曾升起篝火的河岸方向。直到那村落彻底消失在晨霭与树影之后,我才深深躬身,行了一个庄重的拜别之礼。两位弟弟见状,也亦步亦趋,恭敬地随着我行礼。私舫上的船手们目睹此景,也如法炮制地向接待我们的友人作别。不知为何,我的心情竟是怆然的,像是遇到了一件珍宝,却未将之据为己有。
“兄长,这有莘国真是妙不可言啊!”姬叔快活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沉静,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脸上是纯粹的向往,“单是昨夜那场篝火,就叫人难忘!前方王城,定有更多精彩,想想就叫人快活啊!”
“嗯。”姬仲难得地应和了一声,目光也带着对新旅程的期待。
“哟!”姬叔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事,故意拉长了调子,促狭地看向姬仲,“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的仲哥竟也会附和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了?”
姬仲瞪了三弟一眼,懒得与他斗嘴,待我转身后,便跟着我一同走进了船舱。
舱内光线柔和。我在席上坐定,目光投向舷窗外流淌的河水和两岸变换的景致。我唇边带着温和的笑意,笑着同仲弟说道:“有莘的风土人情,淳朴天然,确有其独特韵味。顺流而下,若无耽搁,黄昏便能抵达王城了。”
“太好了!”姬叔跟着进来,一听快到了,更是雀跃,“到了王城,我定要好好尝尝美食,见识见识有莘的热闹!”
“你啊你!”姬仲忍不住摇头叹气,“何时才能稳重些?”
“我为何非要稳重?”姬叔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个白眼,“有长兄和你顶天立地,我就乐得做个自在散人,岂不逍遥?西岐姬昌的贤名响彻四方,我这块顽石就不去争那美玉的光芒了,这就叫:有自知之明!”这小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姬仲被噎得语塞,正欲板起脸教训,却被我抬手制止了。
看着他俩斗嘴,仲弟总是摇头叹气的模样,我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弟弟们鲜活互动而生的暖意。
“仲弟,万物生长自有其节律,强求不得。叔弟天性洒脱,这份赤诚率性,亦是难能可贵。若人人都板正如矩,反倒失了天地间这活泼泼的生气。”我劝解道。
“就是!就是嘛!”姬叔得了我的撑腰,腰杆挺得更直,得意地朝姬仲扬了扬下巴,“听见没?我这就叫真性情!懂不懂?”
“大哥,你也不能总这么惯着他吧!”姬仲有些无奈。
“仲弟,这非是惯纵。”我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对叔弟的教导,我与仲弟总是谈不到一起去。
“该有的规矩方圆,叔弟心中自有分寸,他未曾逾越。只要不悖于大义,何妨多留些空间予他?”我目光转向姬叔,带着兄长的信任与包容,温言问道:“叔弟,你可会做出令家族蒙羞、令兄长失望之事?”
姬叔对上我清澈而信任的眼神,吸了吸鼻头,收起嬉笑,蹭到我身边,难得显出几分依赖,挨着我坐了下来,低声道:“长兄待我至诚,我岂是那不知好歹之人?”
我欣慰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目光又落回到姬仲身上,语重心长说道:“你看,叔弟待我亦是如此维护,心中将家族荣辱看得极重。他自有他的担当。仲弟,为兄者,当信任自己的手足,给予他们自行成长的空间。我对叔弟如此,对你,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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