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任大理寺司直,并未让楚潇潇有丝毫的放松,相反,她将自己更深地埋入了一卷卷陈年旧卷之中。
她深知,自己肩头的重担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应比之前更加重了一些。
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楚潇潇便已经来到了属于司直的独立值班房内。
此地位于大理寺档案库旁边的回廊尽头,房间不大,院中一棵枝桠虬结的老槐树,中间一条青石板铺就的羊肠小路,一条涓涓细流从旁流过,两侧皆栽种着时令花卉,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意味。
屋内,三面墙边皆立着几乎要碰到顶部的榆木书架,此刻尚空置大半,唯有靠近窗边的一张书案上,堆积着一摞摞卷宗。
不仅有刚刚归档的“洛阳骸骨案”全卷,还有她让孙录事利用一天时间从各部各寺各监调来的,有关近十年来与边关事务、西域往来、边境贸易,乃至一些悬而未决的案件卷宗,都一一陈列在这间狭小的房间内。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特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龙墨香。
楚潇潇坐在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即便只有一人,却也十分注重自身是否得体,官袍上一丝不苟,没有一点点褶皱。
她面前摊开的,正是“洛阳骸骨案”的最终定谳卷宗,以及李文远与郭荣画押确认的供词录副。
上面这些文字,她早已烂熟于心,可随着一遍遍地翻阅,她的内心还是忍不住稍有一紧。
指尖触碰纸面上记录着罪行的字句,脑海中想到一位朝廷的四品勋爵,竟然在凉州能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实乃枉为太宗子孙。
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文字,时而蹙眉,时而叹息,试图从中找到隐藏更深的脉络。
“…与突厥交易,利逾十倍,然其中三成,需上缴‘神都某大人’以供打点…”
“…‘血衣堂’初建,乃‘神都某大人’遣人送来控制之法及首批‘龟兹断肠草’…”
“…最后一次接到来自神都的指令,乃密封火漆信件,阅后即焚,内容关乎‘玉门’后续安排…”
“神都某大人”,这个称谓在李文远的供词中反复出现,楚潇潇蹙着眉头,微微闭上双眼,脑海中回忆起李文远在提到这几个字的时候,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时的惊恐之色。
那不是对王法或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刻在灵魂深处的一种战栗…一个连诛九族的大罪都敢抗下来的人,唯独在提到此人时不敢吐露半个与之相关的信息,这背后的威慑,细思极恐。
她随即又翻开了郭荣的供状,与李文远那般闪烁其词不同,他的供述更为直白,对走私军械、控制斥候等罪行供认不讳,唯独在涉及前任凉州卫大都督楚雄暴毙一事时,孙录事在旁边用蝇头小楷标注了一句:
“犯官郭荣闻此问,情绪激动,涕泪交加,指天誓日,坚称与楚雄都督之死无关,言语恳切,不似作伪。”
楚潇潇看着两份供词上对父亲死亡一事上的表述出奇的一致,她知道,李、郭二人的嫌疑在一点点降低,可情感与父亲当日毒发时的疑点却让她始终无法释怀。
如果不是他们,又会是谁有能力、有动机,用同样的“龟兹断肠草”毒杀父亲?
是谁,隐藏在李文远和郭荣的背后,操纵着这一切?
她的视线从供词上移开,落到旁边一份她从地官调来的,关于近五年内西域与凉州大宗货物往来的记录卷宗上。
她的手指顺着条目一行行下滑,最终停留在几项被朱笔圈出的记录上:
“天授元年三月,突厥商队‘驼铃’,自玉门入关,报验货物:皮毛、玉石、赤砂(叁箱)…”
“天授二年八月,凉州营田署采买,登记:赤砂(伍箱),用途:营田署官仓防潮…”
“天授三年五月,查获走私车队,夹带:赤砂(拾箱),经询问,货主不详…”
赤砂,又是赤砂…
她想起在凉州夜审胡商骨咄禄时,他战战兢兢地供认,是奉“三掌柜”之命,定期从玉门关外运送赤砂至洛阳,交给一个神秘的接头人。
当时她和李宪推测,此物或许用于缓解“龟兹断肠草”的毒性,以控制那些被胁迫的斥候杀手。
但眼前这份官方的货物记录显示,赤砂的流动量,远超出那个用途的可能。
而且,营田署采购赤砂用于“官仓防潮”,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却经不起推敲,赤砂虽有一定吸湿性,但成本远高于常用的石灰木炭,绝非首选。
同时,在地官这份记录中,营田署的采买使用情况也仅有那一条,余下的…几乎都运送到洛阳城内。
这么多的赤砂,最终流向了哪里?
其真正的用途,又会是什么?
她蹙着眉,一点点将这里的疑点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一遍,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头绪,转而起身正待休息片刻。
目光忽地看向了书案一角处放着的紫檀木匣…里面装着的,是从李文远书房暗格中起获的那封烧毁信笺的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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