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在工棚角落里仔细打磨着一批新锻造的三棱箭镞。赫克托爷爷已经三天没有大声骂人了，这反而让整个铁匠铺笼罩在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中。只有锤子落在铁砧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沉重，仿佛要把什么无形的东西砸进钢铁里。
“用心点，小子。”赫克托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煤灰堵住了喉咙，“这些箭头，说不定哪天就能替你某个叔叔伯伯报仇。”
皮特的手一抖，箭镞差点掉进淬火槽。他想起三天前那列在深夜悄无声息驶入领地的运输车。没有凯旋的欢呼，没有迎接的人群，只有几个被搀扶下来的、裹着染血毛毯的身影，很快就被送去了医疗区。随后，领地里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
消息总是先从工坊区传开。皮特从往来运送材料的工人口中拼凑出了真相：雷恩队长还活着，但和他一起断后的五位勇士，只回来了两人。另外三位，永远留在了北边那片被叫做永冻深渊的黑色冰原上，连尸骨都没能带回来。
“听说……是分散突围……”一个老工匠在休息时低声对赫克托说，声音压得极低，但皮特的耳朵尖，还是捕捉到了只言片语，“……能回来两个，已经是……运气了。”
赫克托只是沉默地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光映照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那双总是瞪得溜圆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沉沉的暮色。
皮特放下打磨好的箭镞，借口去取水，溜出了工棚。他没有去水井，而是不自觉地走向那片建在山坡上的、相对安静的行政区和医疗区。领主的居所就在那里，不是城堡，只是一座比普通民居稍大、用石头和木材搭建的二层屋子，顶上竖着根冒着稀薄白烟的金属烟囱，旁边就是日夜不停接收发送讯息的通讯室。
他看到老马洛内政官从领主屋里走出来，脚步有些踉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正对身边一个书记员快速吩咐着什么，语速快得皮特听不清，只捕捉到“优先配给”、“加快转运”、“伤员安置”几个词。书记员一边飞快记录，一边小跑着离开。
在医疗区外面，皮特看到了铃兰小姐。她正送一位裹着厚毯子、脸上带着可怕伤疤的高大男人出来。是雷恩队长！皮特的心跳漏了一拍。雷恩队长的左臂吊在胸前，脸上那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新伤狰狞无比，让他原本就冷硬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但他站得很直，眼神依旧像鹰一样，只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碎了，又像是被冰封住了。
铃兰低声对他说着什么，雷恩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周围，恰好与皮特对视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往日的锐利审视，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带着血丝的疲惫。皮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雷恩却已经移开目光，在一名士兵的陪同下，步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
皮特不敢久留，快步往回走。路过学校棚屋时，他听到里面莉娜技术员正在上课，但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讲解蒸汽阀原理时偶尔会停顿，像是在努力集中精神。透过草帘的缝隙，皮特看到下面坐着的那些面孔——有和他一样的学徒，有手上还带着油污的工匠，甚至还有几个脸上带伤的老兵——都异常安静地听着，没有人交头接耳，只有一种沉重的专注。
傍晚，下工的钟声敲响。皮特拿着自己那份黑麦面包和只有几片干菜叶的清汤，蹲在工棚外的避风处。他看到岩缝之民聚居区的方向，隐隐有火光和低沉悠长的吟唱传来，那调子苍凉而悲怆，在寒风中断断续续。他知道，那是在为没能回来的猎手送行。石爪首领此刻一定站在族人的最前面，像一块沉默的、承受着风雪的巨岩。
夜晚的领主屋，二楼的灯光亮到很晚。皮特躺在集体宿舍的大通铺上，听着身边其他学徒沉重的呼吸和偶尔的梦呓，睡不着。他想起雷恩队长脸上的伤，想起赫克托爷爷沉默的锤声，想起老马洛内政官疲惫的脸，想起那悲怆的送魂歌谣。牺牲不再是遥远的概念，而是身边空出来的铺位，是长辈眼中化不开的沉痛，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冰冷的重量。
第二天，领地里没有发布新的公告，但变化无处不在。运送矿石和煤炭的平板车更加频繁地驶向北方；工坊里开始大量生产一种特制的、带有倒钩的弩箭和加固的盾牌；就连学校夜校的内容，也临时增加了如何在冰原上辨识陷阱和应对那种“会移动的缝合怪物”的课程。
赫克托开始教皮特如何给箭头淬毒——用的是铃兰医疗队提供的、从一种剧毒植物根部提取的黏液。“省着点用，抹在血槽里就行。”赫克托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对付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不用讲规矩。”
皮特小心翼翼地操作着，他知道，自己手上打磨、淬毒的每一支箭，都可能射向夺走那三位叔叔性命的敌人。这份工作不再仅仅是谋生，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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