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带来慰藉,只是将无边的黑暗稀释成一种压抑的、均匀的铅灰色。雨势虽不如前几日狂暴,却依旧连绵不绝,冰冷刺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彻底浸泡、腐蚀。“江渝号”巨大的钢铁身躯在浑浊的水流中发出低沉的、令人不安的呻吟,每一次轻微的晃动,都牵动着船上十六颗紧绷的心。
昨夜偷袭的阴影如同粘稠的污油,笼罩在每个人心头。掠夺者虽然暂时退去,但所有人都清楚,那只是暂时的。这艘搁浅的巨轮,已从避难所变成了危险的靶子。
无需过多言语,压抑的紧迫感驱使着每一个人。在陆锋简洁而坚定的指令下,最后的撤离准备在沉默而高效的节奏中展开。气氛凝重得如同战前。
老赵和陈海是行动的核心。他们再次检查了那艘救生艇——团队现在唯一的机动希望。引擎、油箱、操舵系统被反复确认,老赵甚至拆开了火花塞清理积碳,确保这老伙计在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宝贵的燃油被小心地抽取、过滤,注入艇载油箱,直到刻度线指向满格。每一滴燃油,都可能关乎生死。
艇上空间有限,装载必须精打细算。陆锋、林舒、王楠和周毅围在一起,对着清点出的所有物资,进行着残酷的取舍。成箱的瓶装水、高能量压缩饼干、密封完好的肉类罐头、宝贵的药品(尤其是所剩无几的抗生素和儿童退烧药)、王楠的急救箱、周毅的种子箱、以及斧头、锯子、绳索、多功能铲等核心生存工具,被列为最高优先级,用防水布和胶带层层包裹,整齐码放在艇舱中部。
一些相对笨重或次要的物品被忍痛舍弃——多余的衣物、部分工具配件、甚至一些体积较大的娱乐物品。每一次舍弃,都伴随着无声的叹息和更加沉重的现实感。生存的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张伟负责的通讯设备成了难题。那台笨重的海事电台显然无法带走,他只能忍痛拆卸下最核心的部件和几块备用电池,塞进自己的防水背包,希望能有机会重新组装。他还带上了一个小巧但功率强大的手持对讲机,作为小队内部的短程联络工具。
伤员的安置是最棘手的问题。保安老王的伤口感染需要持续换药,发烧的婴儿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王楠用找到的最后一些敷料和绷带,为他们做了尽可能妥善的包扎和固定。救生艇上唯一相对平稳、能避雨的位置,留给了他们、抱着婴儿的母亲以及年迈的老夫妇。这意味着其他人,包括陆锋、陈海这样的主力,大部分时间将暴露在风雨和颠簸之中。
“都清楚自己的位置和任务了吗?”陆锋站在主甲板上,目光扫过聚集在一起的、面色凝重的人们。雨水顺着他坚毅的脸颊滑落。“登艇后,保持绝对安静,听从指挥。老陈负责驾驶和了望,我负责导航和应变,老赵协助操艇和机械保障。林舒、王楠照顾伤员和孩子,周博士保管种子箱,张伟注意监听无线电。其他人,保持警觉,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众人默默点头,眼神中交织着恐惧、不舍,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的决绝。这艘搁浅的轮船,毕竟庇护了他们最艰难的时刻,如今却要主动放弃,踏入更加凶险未卜的洪流。
“登艇!”陆锋一声令下。
过程紧张而有序。陈海率先下到摇晃的救生艇上,稳住船身。老赵在上面用绳索将打包好的重要物资逐一吊下,陈海在下面接应、固定。然后是人员。王楠和林舒小心翼翼地将婴儿和老王搀扶下去,安置在预定位置。老夫妇、年轻母亲、渔民父子等依次被护送下船。张伟抱着他的宝贝设备,战战兢兢地最后一个下来。
陆锋是最后一个离开“江渝号”的。他站在倾斜的甲板边缘,最后回望了一眼这艘在洪水中挣扎的钢铁孤岛。驾驶台漆黑的舷窗像空洞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这里有过短暂的安宁,也有过濒临崩溃的恐惧。他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转身,抓住湿滑的绳索,敏捷地滑落到救生艇上。
“解缆!出发!”陆锋低吼。
老赵用斧头砍断固定在“江渝号”栏杆上的缆绳。绳索落入水中,发出一声轻响。救生艇的引擎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随即稳定下来,在陈海的操控下,缓缓调转船头,驶离了这艘曾经给予他们庇护、如今却充满危险的巨轮。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和空茫感瞬间席卷了艇上每一个人。回头望去,“江渝号”庞大的身影在雨幕中迅速变得模糊、渺小,最终融入铅灰色的背景,消失不见。他们真正成了汪洋中的一叶孤舟,前方是漫无边际的浑黄水域和低垂的天空,没有目标,没有航线,只有“向西”、“向高地”这个模糊而遥远的方向。
救生艇在开阔的水面上颠簸得更加厉害。冰冷的浪花不断扑上船舷,打湿了每个人的衣裤,寒气直透骨髓。陈海全神贯注地驾驶,努力避开水面漂浮的各式杂物——断裂的屋梁、翻滚的家具、甚至偶尔可见的肿胀牲畜尸体。陆锋站在他身旁,手中拿着一个从“江渝号”上带出来的老旧罗盘和一张被水浸过、字迹模糊的区域地图,试图在毫无参照物的水面上辨别大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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