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却又截然不同的喧嚣。
不再是哈罗德敲打铁砧的独奏,也不是莉娜拨弄算盘的轻响,而是一种混杂着焦急询问、货物清点、银钱碰撞以及驮马不耐嘶鸣的交响。
人潮几乎要挤破我们那扇加固过的木门,空气里满是汗味、尘土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从城外带来的血腥与焦糊气息。
我看着眼前这纷乱的景象,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像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莉娜带着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在前仓忙得团团转,嗓子已经哑了,收钱、登记、发货,动作快得像是在打仗。
哈罗德在后院工坊更是几天没合眼,眼圈黑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微刻针报废的速度让他每次拿起新的都忍不住哆嗦一下。
“暖光棒”在哭泣峡谷救了人命,也救活了我们商会。
名声打出去了,订单雪片般飞来,这是好事。可我心里清楚,这繁华之下,是越来越紧的绞索。
粮价疯了。以前一个铜郎能买三个黑面包,现在连半个都买不到。
市场上稍微像样点的粮食,都被“野性之息”那样的大商会和几个有背景的粮商捂得死死的,价格标得能吓死人。城主府开了施粥点,可那点粥水,对于一座挤满了逃难者和紧张备战的军队的城市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
我走到仓库角落里,掀开一块蒙着的油布,下面是我们最后一批、也是品质最好的一批“活性密封罐头”。
陶罐粗糙,标签简陋,但里面封着的,是能救命的口粮。
哈罗德带着人没日没夜地赶工,成功率还是低得可怜,这些罐子,每一个都珍贵得像金郎。
不能卖。至少不能像荧光棒和驱散膏那样撒出去。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些东西,是我们最后的底牌,也是……或许能撬动更大局面的杠杆。
“杰瑞老板!杰瑞老板在吗?”
一个穿着半旧皮甲、脸上带着风霜痕迹的中年汉子挤开人群,冲到我跟前,眼神急切,“我是‘铁砧’佣兵团的后勤管事,我们团接了清理西边废弃矿道的任务,听说你们有种驱虫膏效果特别好,还有那会发热的荧光棒,能不能先赊给我们五十……不,一百份?等任务完成,佣金一到手立刻结账!”
又是赊账。
这几天,类似的请求我听了不下十次。
不是信不过他们,乱世之中,谁都不容易。但我们商会也不是开善堂的,原材料要钱,伙计们要吃饭,多格那个吸血鬼的“月供”也不会因为兽潮而减少分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尽量放缓:“老哥,不是我不信你。你看我这小本生意,实在是周转不开。现货有,按市价,不涨价,但要现钱。或者……”
我顿了顿,看着他失望的眼神,补充道,“你们清理矿道,如果找到什么……不常见的矿石样本,或者稀有的草药,可以拿来抵账,价格好商量。”
那汉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以物易物。他犹豫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好吧,我回去跟团长商量商量。谢了,杰瑞老板。”
看着他挤出去的背影,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但这就是现实。我们必须在慈悲和生存之间找到那条细如发丝的平衡线。
“头儿,”老烟枪不知什么时候溜到了我身边,压低声音,他身上的酒气混着街头的尘埃味,“情况不太妙。北边逃过来的人说,好几个村子都被冲散了,死了不少人……‘野性之息’的人,还在泥爪村那边挖,听说快挖到主矿脉了,守得跟铁桶一样。还有,城主府后勤司那边吵翻天了,鲍里斯那老家伙坚持要采购‘野性之息’的‘活力药剂’和标准军粮,说稳定可靠,蕾娜小姐那边压力不小……”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兽潮在肆虐,“野性之息”在趁机壮大,而我们,看似订单不断,实则像是在走钢丝。
我们的产品虽然对口,但产能是硬伤,成本也高,无法像大商会那样靠规模和资本碾压。
必须另辟蹊径。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批罐头上。光是等着军方或者冒险者来买,太被动了。我们得主动出击,找到那些真正需要、却被主流忽视的地方。
“莉娜,”我喊住刚刚送走一拨客人的莉娜,“从现在起,荧光棒和驱散膏,优先供应给有现钱或者能用紧俏物资交换的客户。赊账的一律婉拒。另外,把我们之前试验失败的、密封效果只能维持十天左右的‘次级罐头’清点出来,单独存放。”
莉娜擦了擦额角的汗,疑惑地看着我:“杰瑞大哥,那些次级品……有人要吗?”
“会有的。”我看向仓库窗外,铁盾城灰暗的天空下,隐约可见远处城墙的轮廓,“乱世里,保质期短,总比没有强。而且,价格可以放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粗布衣服的老者,在一个半大孩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进了仓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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