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父一直认真履行着对她的承诺:会成为她在娘家受困时的后盾。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待她像亲闺女一样,事事替她着想。
这样的好公公,打着灯笼都难找。
“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悦悦抬头问,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像一汪能照见人影的清泉。
靖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和她一起往走廊尽头走了几步,远离了病房门口,同时朝刘秘书使了个眼色。刘秘书立刻会意,往楼梯口走了走,像棵树似的立在那里望风,仔细观察了四周后,才低声道:“没人。”
靖君这才看向悦悦,问道:“你去院长办公室,跟他说了什么?他有没有为难你?”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悦悦条理清晰地回答:“他找我谈公公转院的事,问我们联系好医院没有,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子业,说子业当年在他的卫生队治过伤,还说子业当时性子犟,伤口发炎了都不肯吭声,硬挺着训练,最后还是他发现了,逼着他去处理的。”
“你怎么答的?”他追问,眼神锐利得像要钻进她心里,看她有没有说实话。
“我说只知道阿瑾背上有条伤疤,平时洗澡时偶尔能看到,却不知道还有这回事,还好好谢了他对阿瑾的救命之恩,说有空一定让子业亲自来道谢,给他拎两瓶好酒。”悦悦说得滴水不漏,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眼底连点波澜都没有。
有了昨晚她打的电话铺垫,靖君一听就知道她在撒谎,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像被风吹开的涟漪,目光落在她胸前那枚特意显露的玉佩上——那是他之前给她的,说是能安神辟邪,此刻在白衬衫领口晃悠着,倒成了个显眼的标记。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给对方下的障眼法。
这丫头,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懂得用这些小细节掩人耳目。
倒是白担心了。
即便如此,他仍没掉以轻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今晚我会留在这里,让刘秘书在走廊守着,直到明天你们安全离开。”
放大镜下,面偶的一些特殊部位清晰可见——那些制作者留下的指印,被颜料覆盖却仍能辨认,像是定了型般烙在上面,带着点被指尖按压的细微凹陷,连指纹的纹路都隐约能看出些轮廓。
这些指印,和他、靖贺栋触摸过的痕迹完全不同。面偶上还有一个女人尺寸的指印,纤细小巧,指节处的弧度都透着股女性的柔和,不用想也知道是陆月的。
收起放大镜,靖老头揉了揉眉心,指腹按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那里的血管跳得像打鼓,让他有些发晕。他陷入沉思:那天她来见自己,字里行间都没提面偶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陆月送面偶的事,更该猜到是陆月冒名顶替,可她就是不说,一句辩解都没有,像揣着个秘密,任由他去猜,任由他心里犯嘀咕。
为什么?
想起火车上东东那小大人似的语气,老气横秋的,仿佛在说他这个爷爷是白痴,连这种基本问题都想不通,枉为大人,枉活了这么大岁数。
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老糊涂了,连这点弯都转不过来,脑子像生了锈的齿轮,转起来咯吱咯吱响。
她不辩解的原因,其实细想起来很简单。
那天她说话的语气,处处透着一股执拗,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倒有几分靖家人的影子,骨子里都带着股不服输的硬气。她大概觉得:以他这个聪明绝顶的爷爷,总不至于被对手这种低级手段骗到吧,多说反倒显得多余,显得她信不过他。
靖老头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纹路,像一张摊开的老地图,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又有些好笑。满是皱纹的脸上,岁月的痕迹里透着一丝轻松,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她怎么就不想想,他是真的老了啊,眼神不如从前清亮,看东西都得戴老花镜,脑子也转得慢了,有时候一件事得想半天才能理出个头绪。
可孙女认定他宝刀未老,他这想认老都不行了,只能硬撑着,不能让小辈看了笑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泛黄的照片,边角都有些磨损了,像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上面是个粉嫩的小小女婴的出生照,闭着眼睛,小嘴巴抿成个小红点,安静的小脸上,已经透着几分不肯随波逐流的固执。
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女儿柔软的胎发,像拂过一团云朵,眼前仿佛浮现出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眼神坚定,语气掷地有声:“我相信他,爷爷,他不是那样的人。”
气人,真真气人。他的孙女,凭什么这么相信一个外人?比相信他这个亲爷爷还甚。
可万一,她的固执是有道理的呢?万一那小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呢?
他翻过照片,目光在背面娟秀的字迹上停留了许久,那是她母亲当年写下的出生日期,一笔一划,透着股温柔的认真。
陆月那天在他书房里翻箱倒柜搜了半天,抽屉、书架、甚至墙缝都没放过,之后却再没动静,想来想去,大概只有这张藏在相框夹层里的照片没被她看到过,这是他藏得最隐秘的东西,连老伴都不知道。
“小赵。”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像被抽走了力气。
一声叫唤,勤务兵立刻从外面快步走进来,立正站好,腰杆挺得笔直,像棵挺拔的白杨树:“靖老,您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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