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诚看着绩效面谈表上那句“创新意识不足,价值呈现能力有待提升”,第一次感到词穷。他想起为了赶巴基斯坦项目的图纸,连续加班两个月;想起在埃塞俄比亚现场中暑还坚持工作;想起书架上那些他主编的技术规范...
“王主任,”他试图争辩,“我去年完成了三个国际项目的主体设计,还获得了业主的表扬信...”
王竞身体微微后仰,双手在桌上交叠,露出腕间精致的表盘:“老范啊,我们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公司现在强调的不是苦劳,是功劳;不是输入,是输出。你确实很辛苦,但你的产出和部门战略方向的匹配度呢?你对团队成长的赋能价值呢?”
范诚沉默了。他意识到,他们说的已经不是同一种语言。
4
第一次被边缘化来得猝不及防。
2019年6月,肯尼亚输变电项目启动,这是部门当年的重点项目。范诚原本是技术负责人的不二人选,但名单公布时,负责人变成了张昊,他被安排做“技术顾问”。
第一次项目协调会,张昊坐在王竞右侧第一个位置,熟练地切换着PPT。讲到技术难点时,他几次转头看向范诚:“这个部分请范工补充一下。”
范诚如实介绍了高海拔地区绝缘设计的特殊要求,提到两个潜在风险点。张昊点头记下,但在后续分工中,那两个风险点没有被纳入任何人的工作计划。
会议结束时,王竞总结道:“昊子很有想法,年轻人就是要敢闯敢干。有些老同志啊,经验丰富是好事,但也不能太保守。”
“昊子”是王竞对张昊的昵称。范诚突然想起,刘振山时代,大家都互称“工”——范工、李工、张工。那种称呼像统一的工装,朴素但平等。
而现在,称呼已经分层:“老范”“范工”“昊子”,亲疏立判。
更微妙的是开会时的座次。王竞喜欢椭圆形会议桌,他永远坐在长轴一端。那些能接住他眼神、适时点头或发笑的人,慢慢固定在前排两侧的位置。范诚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挤到了桌子的弧顶处,那个需要转头才能与王竞对视的地方。
有次部门团建吃饭,范诚因校对图纸迟到半小时。推开包间门时,酒过三巡,气氛正酣。王竞满面红光,被张昊等几人围着,似乎在讲什么趣事。范诚找角落坐下,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就像没人注意到服务员又上了一道菜。
他安静地吃完那顿饭,在合适的时机跟着大家笑了几次。散场时,王竞拍拍他的肩膀:“老范还是这么不苟言笑。”手掌很热,话语很轻。
那天晚上,范诚第一次认真思考“嫡系”这个词的含义。它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赤裸,而是包裹在每天的称呼、座次、眼神和看似无意的身体接触里,像空气中的微量元素,看不见摸不着,但每个人都在呼吸。
5
“爸爸,为什么天上的云有时候走得快,有时候走得慢?”
五岁的丫丫趴在阳台栏杆上,望着城市的夜空问。
范诚把女儿抱起来:“因为风在不同的高度,速度不一样。我们看见云在走,其实是风在推着它们。”
“那风又听谁的话呢?”
范诚语塞。他精通流体力学,能计算出任何截面在风载下的应力,却回答不了女儿的问题。
那个秋天,类似的无力感开始渗透他的工作。他负责的项目越来越少,更多时候是在审核别人的图纸,或者在技术难题上提供咨询。他有了更多时间,但这些时间像是从别处借来的高利贷,利息是日益增长的不安。
2019年10月,第一次被约谈。
人力资源部的小会议室,HRBP赵敏给他倒了杯水:“范工,别紧张,就是例行沟通。”
问题却不像她说的那么例行:“您觉得自己在当前岗位上还有成长空间吗?”“如果现在让您带更大的团队,您觉得能胜任吗?”“您对未来三到五年的职业发展有什么规划?”
范诚的回答很实在:技术条线也有成长路径,不一定非要带大团队;他更愿意专注于专业领域;他希望成为院里在输电杆塔方面的顶尖专家。
赵敏记录得很认真,但范诚从她的眼神里读到了别的东西——那是一种公式化的同情,混合着“又一个没醒过味儿来的”的轻微叹息。
谈话结束前,她看似无意地说:“公司现在特别强调组织活力,要求各级干部都能带团队、打硬仗。单纯走技术路线,可能会越走越窄。”
回办公室的路上,范诚在楼梯间停了片刻。窗外,院门口的青铜雕塑在秋阳下闪着冷硬的光。他突然明白了那只手的处境——无论托举什么,终究是被固定在那里的。
6
真正的“优化”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每个环节都恰到好处。
2020年初,新冠疫情全球爆发,设计院的国际业务大幅萎缩。3月,集团下发“降本增效”通知,要求各部门“优化人员结构,提升人均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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