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坐在曾经属于他师父老王的位置上,指尖冰凉的触感来自那张崭新的、带有“输电线路部主任”标识的办公桌。窗外,是城市司空见惯的灰霾天空,而窗内的他,刚刚结束一场精疲力竭的部门会议。太阳穴还在突突地跳,脑海里反复回响着刚才会议上,那个叫赵磊的年轻员工,毫不留情的顶撞。
“陈主任,这个方案根本行不通!地形数据都是三年前的,地质普查也没做,你让我们直接套用标准图库出施工图?这不是纸上谈兵,这是埋雷!”
赵磊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改锥,撬开了会议桌上那层虚伪的和谐。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资深工程师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桌面的木纹突然变成了绝世秘籍。陈封当时脸上火辣辣的,强压着愠怒维持了秩序,草草结束了会议。
他记得以前的赵磊,不是这样的。三年前他刚进部门时,是个跟在老王身后,连汇报工作都略带腼腆和结巴的小伙子。踏实、肯干、话不多,交给他的任务,哪怕熬夜也会完成得漂漂亮亮。老王在世时常夸他,“小赵啊,是块搞技术的料,就是太老实,得多练练胆子。”
谁能想到,老王因突发心梗去世后,陈封接任主任不到半年,这个“太老实”的赵磊,就像换了个人。几次三番在公开场合质疑他的决策,今天更是直接当众顶撞。
“飘了?目中无人了?”陈封揉着眉心,试图用上司们惯常的逻辑来解释。也许是自己刚上位,威信不足?或者是赵磊觉得自己资历够了,想趁机出头?
他烦躁地打开电脑,调出赵磊刚才激烈反对的那个项目——“栖凤山220kV双回输电线路工程”。这是院里今年的重点项目,时间紧,任务重。为了赶在上级规定的时间节点前交出初步设计方案,陈封确实要求技术组简化前期勘察流程,优先利用现有数据资料,尽快拿出设计图纸。
“效率!要讲究效率!别人家设计院都能这么快,我们为什么不行?”这是他之前在动员会上的原话。当时赵磊就欲言又止,但没说什么。
此刻,静下心来仔细审视这个方案,特别是赵磊用红色标注出异议的部分,陈封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栖凤山段……那片区域近几年因为民营矿场的无序开采,地质情况变得复杂,三年前的数据很可能已经失效。如果真按他的方案,忽略详勘直接设计,一旦遇到复杂地质条件,基础施工要么无法进行,要么代价巨大,甚至可能在未来运行中留下沉降、倒塔等致命安全隐患。
“出事也只会甩锅!”——一句老王生前在酒醉后捶着桌子抱怨过的话,毫无征兆地炸响在陈封耳边。那时他还是副主任,听着老王的牢骚,心里多少觉得师父有些偏激。现在想来,老王那时顶着上面的压力,为他们这些具体干活的兵,扛下了多少本不该他们承担的责任。
陈封闭上眼,仿佛又看到老王伏案修改图纸时紧锁的眉头,听到他在电话里为了争取合理的勘察周期,对着院领导据理力争却又无可奈何的叹息。而自己当时,似乎更多的是在抱怨师父不够圆滑,不懂“变通”。
一种细微却清晰的不安,开始在他心底蔓延。他拿起内线电话:“小张,把赵工叫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赵磊进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顶撞上司后的惶恐,也没有愤青式的激昂,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坐。”陈封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栖凤山项目,你刚才说的,具体有哪些顾虑,再详细讲讲。”
赵磊抬眼看了看他,眼神里有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调出电子地图和一系列资料,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陈主任,栖凤山南坡,三年前的数据显示是稳定花岗岩地貌。但根据我最近搜集的公开卫星图片和本地矿业论坛的一些零散信息,过去两年,那里至少有三个非法小矿点在活动,深度不明。我们设计的#17-#21塔位,正好穿过这片区域。”他放大几张对比图片,“这里,还有这里,有明显的植被异常和疑似塌陷痕迹。不做详细的地质雷达勘探和钻探,我们无法确定地下是否已被挖空,或者形成了破碎带。”
他顿了顿,看向陈封:“如果按照现有方案,把塔基设计在可能存在的采空区上,轻则施工时灌桩无法成型,需要临时变更设计,延误工期;重则……”他加重了语气,“未来线路投运,一旦遇到暴雨或轻微地震,地基不均匀沉降,可能导致倒塔。220kV的线路倒塔,后果不堪设想。这个责任,我们设计方,担不起。”
“担不起”三个字,像锤子一样敲在陈封心上。他忽然明白了赵磊顶撞背后的东西。那不是狂妄,而是恐惧——一个技术人员对可能发生的重大安全事故的本能恐惧,以及对领导试图用“效率”掩盖这种风险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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