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战报如染血的翎羽,一日紧过一日。匈奴铁骑踏破边关,烽燧狼烟昼夜不息,整个长安都仿佛能闻到阴山脚下传来的血腥气。未央宫内,刘荣眼底布满血丝,日夜与兵部、太尉府官员对着巨大的沙盘推演,一道道调兵、征粮、转运的诏令从中枢发出,如同给这庞大的战争机器注入狂热的生命力。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北方,再无暇他顾。
然而,在兰台那间看似同样忙碌的密室内,阿娇的心却分成了两半。一半随着驿马奔赴北疆,另一半,早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波涛汹涌的东海。
她派往夷洲的信使带回的张沐的回信,字迹潦草,透着前线特有的紧迫:
“殿下钧鉴:臣已接到严令,必与夷洲共存亡!蓬莱战舰已增至五十余艘,频繁演习,其斥候小船已开始抵近我外围岛屿挑衅。格物所核心匠人及关键图谱,已分批转移至山中秘窟。新式连弩已装备亲卫营及各部精锐弩手,共得三百具;‘火神泪’罐装八百,分散储藏于各险要据点。臣已下令,若蓬莱来犯,首战即须以雷霆之势,挫其锋芒!纵不能退敌,亦要使其付出难以承受之代价,令其知难而退!然,若事不可为……臣亦备好火油,必不使一器一图,资于敌手!殿下于长安,内忧外患,万望珍重!臣,遥拜!”
信末,没有儿女情长的絮语,只有八个力透纸背的字:“此身许国,不负卿恩!”
阿娇将这封信紧紧按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远方的决绝与炽热。她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资格软弱。她必须成为张沐最坚实的后盾,哪怕相隔万里。
她利用刘荣授予的“全权处置”之权,以最高效率,调动一切可以不经过皇帝直接批复的资源。她以“加强海防、保障漕运”为名,下令东南沿海各郡,将库存的箭矢、硬弓、火油、桐油等守城物资,优先、秘密地装船,由兰台社控制的船队,以商船伪装,绕开可能被蓬莱监视的主航道,分批运往夷洲。
同时,她亲自起草了一份措辞极其强硬的外交照会,通过特殊渠道送至蓬莱长老会。照会中,她并未提及北疆战事,而是以无比自信的口吻宣称:
“…大汉天威,不容挑衅!盐岛之鉴,犹在眼前!若尔等妄动刀兵,觊觎我疆土,必遭雷霆反击,片板不得回还!勿谓言之不预也!”
她在进行一次豪赌,赌蓬莱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赌徐巿等主和派尚存理智,赌这份强硬的姿态能让他们在最终决策时多一分顾忌,为张沐多争取哪怕一天的时间。
而在未央宫,刘荣在一次深夜与心腹议事时,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东海……近日可有新消息?”他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东西。
侍立一旁的心腹宦官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长公主殿下处置得宜,蓬莱虽有小股船只骚扰,皆被张都护驱离,夷洲防务稳如磐石。殿下言,必不使东线生变,干扰陛下北征大计。”
刘荣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示意其退下。他走到殿外,望着南方漆黑的夜空,那里是夷洲的方向。他忌惮张沐,但在此国难当头之际,他也不得不承认,需要一个能稳住后方的人。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攫住了他。
馆陶公主的府邸内,此刻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北疆大战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她针对张沐的谋划暂时无法推进,这让她颇感烦躁。然而,她安插在宫中的眼线回报,陛下似乎对东海局势并非全然放心,曾私下问及。这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机会。
“阿娇全力稳住东海,是为了让陛下无后顾之忧,也是为了保那张沐。”馆陶公主对谋士冷笑道,“可她越是如此,陛下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等着吧,待北疆战事稍缓,这东海之功,是赏是罚,还未可知呢!”
她开始更加隐秘地联络宗室中对阿娇权势日益膨胀感到不安的成员,以及一些认为张沐“出身卑微却骤登高位”的守旧勋贵,编织着一张更大的网。
阿娇对此并非毫无察觉。刘无采的兰台社如同黑暗中的蜘蛛,时刻监控着长安的每一丝异动。她知道了母亲的所为,知道了某些宗室的蠢蠢欲动,但她此刻无暇分身去处理这些。北疆的战事和东海的危局,已耗尽了她全部的心力。
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北疆的李广能尽快稳住阵脚,甚至取得一场决定性的胜利,用赫赫军功来转移内部的矛盾;也寄托于东海的张沐,能凭借他的智慧、勇气以及那尚未完全展现锋芒的新式武器,创造奇迹,守住那片浸透了他心血的疆土。
她站在兰台的望楼之上,左手边是代表北疆紧急军情的红色灯笼,右手边是代表东海异动的蓝色灯笼。今夜,两盏灯笼都在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帝国的命运,如同狂风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而阿娇,正竭尽全力,试图成为那根稳住船身的砥柱。她知道,最凶险的时刻,尚未到来。无论是北方的雪原,还是东方的大海,都正在酝酿着决定未来百年气运的惊涛骇浪。而她,必须站在这里,站在风暴的中心,迎接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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