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那近乎直白的表露,像一块投入心湖的巨石,在阿娇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却并非心动,而是更深的警醒与一丝疲惫。她需要片刻的喘息,需要远离未央宫那无形的樊笼。
以巡视新设的“海事监”与探望梁国旧臣为名,阿娇轻车简从,离开了长安。第一站,便是黄河畔的船官城。此处不仅是重要的漕运枢纽,更是大汉水师在内河的核心基地,由已升任大司农、仍兼领部分水师事务的张沐在此督造新式战船。
时值初冬,河风凛冽。阿娇未着官服,仅披一件素绒斗篷,在张沐的陪同下,漫步在巨大的船坞之间。工匠号子震天,刨花飞舞,龙骨初具的巨舰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发着力量与秩序的美感。
“殿下请看,”张沐引她登上一处高地,指着下方井然有序的工坊与忙碌的工匠,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按您之前的提点,改进了水密隔舱与帆索布局,新船航速与抗沉性,必能远超以往。”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阿娇静静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张沐被河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因长期翻阅图纸、接触桐油而略显粗糙的手上。这些年,他始终在她身后,为她执剑,为她筑船,为她稳固后方,从未言及辛苦,亦从未索求过什么。
“辛苦你了,张沐。”她轻声说,语气是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张沐微微一怔,转头看她。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卸去了朝堂上的威仪,此刻的她,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竟显得有几分脆弱。
“为殿下,为大汉,臣不觉得辛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一阵强风掠过,卷起阿娇斗篷的兜帽,几缕发丝拂过面颊。张沐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想为她拢好,指尖在即将触及她鬓角的瞬间骤然停住,僵在半空。
阿娇没有躲闪,也没有斥责,只是抬起眼帘,静静地望着他。她的眼眸清澈如秋水,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倒映着他有些无措的身影。
那一刻,周遭喧嚣的工匠号子、呼啸的河风仿佛都远去了。时间凝固在张沐悬停的指尖与阿娇沉静的眸光之间。
最终,张沐的手缓缓落下,只是轻轻为她拉紧了斗篷的前襟,动作克制而珍重。
“风大,殿下当心着凉。”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阿娇微微颔首,没有言语,转身继续向前走去。张沐落后半步跟随,目光始终落在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上。
当晚,船官城官邸内,阿娇摒退左右,只留张沐在书房叙话。烛光摇曳,映着两人对坐的身影。
“陛下……近来有些不同。”阿娇斟酌着开口,并未明言,但她知道张沐能懂。
张沐沉默片刻,道:“陛下日渐成长,自有主张。只是……殿下需早做打算。”他话语含蓄,却点明了那潜藏的危机。刘荣的依恋若转变为占有欲,对阿娇而言,将是比任何外敌都更凶险的处境。
“本宫知道。”阿娇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只是未曾想,会来得如此之快。”她抬起眼,看向张沐,“依你之见,蓬莱之后,海疆可能安稳几年?”
她将话题引回政务,仿佛这样才能找到内心的锚点。
张沐立刻收敛心神,认真分析起来:“徐巿虽主和,但岛内主战派势力犹存。且其技术远超我等,不可不防。臣以为,当趁此和平时机,大力建造新舰,训练水师,同时通过贸易与文化渗透,分化蓬莱内部……至少需三到五年,方可初步稳固东海,形成均势。”
他条理清晰,见解深刻。阿娇听着,紧绷的心弦渐渐松弛下来。与张沐谈论这些时,她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心与默契。
夜渐深,烛火将尽。张沐起身告退,走到门边时,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殿下,无论朝堂风向如何,沧海如何变幻,臣……永远会是殿下最坚固的船,最可靠的岸。”
说完,他轻轻拉开房门,身影融入外面的夜色中。
书房内,阿娇独自坐着,良久,轻轻握住了袖中那枚刻着“沧浪浊清,我心匪石”的玉佩。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苍茫大地。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寒冷,但心中某个角落,却因那一句承诺,而生出些许暖意。
她知道,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至少,她并非独行。
喜欢金屋辞:凤弈未央请大家收藏:(m.xtyxsw.org)金屋辞:凤弈未央天悦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