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细雨悄无声息地浸润着云山县衙。三更的梆子声过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避开巡更的差役,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位于县衙二进院东侧的库房区。
来者正是林闻轩。
白日里赵德柱那番“巧暗示”言犹在耳,苏绣儿那复杂难言的眼神更如同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他深知自己已如履薄冰,赵德柱的“耐心”绝不会持续太久。在明面上的公务被钱师爷等人层层架空的情况下,他必须找到突破口,而记录着云山县钱粮命脉的库房账册,便是他最有可能找到实证的地方。
库房重地,按理应有衙役把守,但此刻门前却空无一人。林闻轩心中冷笑,这恐怕又是钱师爷的“安排”——既是一种放任,看他能查出什么;也是一种示威,表明他的一切行动都在对方的掌控之中。
他用早已备好的钥匙——这是他从负责打扫库房外围的一个老杂役那里,用二钱银子并承诺为其眼疾的儿子寻医问药换来的——轻轻打开了库房大门上那看似沉重、实则锁芯早已锈蚀的铜锁。
“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林闻轩闪身而入,迅速掩上门,背靠门板,屏息凝神听了片刻,确认无人被惊动后,才松了口气。
库房内弥漫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借着手中气死风灯微弱的光线,可见一排排高大的木架如同沉默的巨兽,上面堆积着如山的卷宗和账册,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许多册子边缘已泛黄破损,显然久未有人认真打理。
他的目标明确——存放近五年钱粮总册及明细账目的区域。根据朝廷规制,一县之赋税、徭役折银、仓粮出入、官俸役食、工程款项等所有收支,均需详录在册,即便做假账,也必会在原始凭证和不同账目的勾稽关系中留下蛛丝马迹。
他首先找到了《云山县钱粮出入总册》,拍去厚厚的灰尘,就着灯光,从最新一本开始翻阅。账目表面看来井井有条,各项收支似乎有据可查。但他很快发现了第一个疑点:**“折色”之弊**。
朝廷征收田赋,有“本色”(缴纳粮食、布帛等实物)与“折色”(按官定价格折算成银钱)之分。账册显示,近三年来,云山县将超过七成的粮米、绢帛“折色”征收,而折价竟普遍低于市价三到四成。例如,市面米价一石值银一两二钱,账上折色却仅按八钱计算。这其中的巨额差价,显然落入了经手人的私囊。仅此一项,三年累积,便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林闻轩强压怒火,继续深挖。第二个漏洞很快浮现:**“损耗”之谜**。
漕粮转运、银锭熔铸,确有“鼠雀耗”、“火耗”等名目的合理损耗。但云山县账册上的损耗率堪称骇人听闻。漕粮从征收至运抵府仓,账面损耗竟高达三成!而按《漕运则例》,沿途合理损耗不过百分之一二。更可疑的是,所有上缴国库的税银,都标注了高达百分之二十的“火耗”。他清楚记得,户部明文规定,火耗附加不得超过百分之十。这多出来的百分之十,以及那凭空多出的近三成漕粮,去了哪里?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算盘和纸笔,就着一个破旧的案几,开始飞速计算。算珠噼啪作响,在寂静的库房中格外清晰。随着一笔笔数目被核实,他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初步核算,仅“折色”与“损耗”两项,三年间便有超过八千两白银的巨额亏空!
这还远未结束。当他翻开记录工程支出的副册时,**“工程”之幻**让他几乎气结。
账册明确记载,去年夏季,曾拨付一千五百两白银用于“重修云山驿道三十五里,并加固沿途桥梁三座”。可他赴任途中,亲身体验过那条通往府城的所谓“驿道”,依旧是“晴天一身土,雨天两脚泥”,坑洼颠簸,何来“重修”?那三座桥梁,更是朽木危桥,摇摇欲坠。这一千五百两白银,简直如同投入了无底洞,连个响动都未曾听见。
还有拨款五百两“疏浚城北漕渠”,拨款八百两“增补县学廨舍”,拨款二百两“采买冬日赈济炭”……一桩桩,一件件,多数都是纸上谈兵,或有名无实。这些款项加起来,又是数千两雪花银不翼而飞。
林闻轩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已不是简单的贪墨,而是几乎将整个云山县的民脂民膏当成了私人的钱袋,肆无忌惮地攫取!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核对那些去向不明的“捐输”、“罚赎”等杂项收入时,库房深处,靠近墙角的一个陈旧木箱,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箱子与其他堆放整齐的卷宗格格不入,像是被人匆忙塞在角落,上面还挂着一把崭新的黄铜锁。
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去。仔细观察,发现箱盖与箱体接缝处,似乎夹着一根极细的头发丝。若非他心细如发,绝难察觉。这是一种常见的警戒小伎俩。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出发丝,然后从发髻中取下一根细长的铜簪,插入锁孔,屏息捣鼓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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